婉君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了,连珠似地说个不停:“二哥你想,愿意吃苦习武的,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自然没有名字,只有俚名,或是铁柱、二狗之类的。”
进了门派,以后到底是要行走江湖的,怎能顶着这般名字走南闯北?所以须请传书先生代为取名。
“如我门中,便是以『心勿忘端,世尽元才』的辈秩来为弟子取名,爹,是也不是?”我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若是锄强扶弱的大侠报出名号是狗蛋、铁柱,那场面该是何等尴尬?
以往所读话本中,人物不论主次,统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我还道是执笔者炫耀文采,现在看来,也不算凭空臆想,倒是有一定的真凭实据。
“婉君说得不错。”
沈晚才点头称是,“心秋轮到『心』字,我的名字亦是粟先生所赐。”传书先生摆手道:“门主抬举了,一介老朽,岂敢言赐?不过尽职尽责而已。”
“诶,粟先生莫要自谦,”
沈晚才亦是坚持己见,转而又朝我道,“贤侄,说起来你与粟先生也有一份缘,那含章之名便是先生所定呢。”
“哦,那可当真有缘了。”
我朝粟余安拱手致礼,忽而又想到一事,“如此,说来,婉君的佩剑亦是粟先生赐名?”
“正是正是!”
沈婉君小脑瓜忙点,“我的佩剑今天也带来了,二哥你能瞧见么?”说罢,她起身转了一圈,绿裙轻扬,宛若一朵旋开的花萼。
“婉君妹妹,你当真佩剑在身?”
我仔细瞧了却毫无头绪,不免怀疑这妮子又在诳人,但一旁的娘亲慧眼如炬,轻啜一口淡茶,点破天机:“婉君使的是软剑?”沈婉君立即睁大了眼睛,敬佩道:“是呀是呀,仙子真是料事如神!”说罢,沈氏小女小手在腰间一摸,握住一枚缠穗玉佩,缓缓抽出一柄形制非凡的剑器来。
只见沈婉君手中的剑薄如蝉翼、锋若蚕丝,虽然剑柄朝天,但剑身却垂似杨柳,在空中微微颤晃,好似一阵便能将它吹折,若非全神贯注,极难寻到剑锋。
当然,这定是错觉无疑,沈师叔怎会给亲生女儿用那些不堪一击的佩剑呢?想必个中另有妙处。
这点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婉君好似忍不住般炫耀:“二哥,这柄软剑看起来易折,实则柔韧,乃是烟丝铁铸成,若说难得,只怕还在你的含章剑之上呢。”娘亲亦是轻轻颔首,赞叹道:“此剑坚刚不足,锋锐有余,刺劈无力,割划无当,婉君使来倒再合适不过。”
“爹说得没错,仙子果是剑道高手,见识过人。”沈婉君嘻嘻一笑,将软剑一抖,又还入腰中,顿时又遁无形迹,当真隐蔽难察,若是猝然发难,想必我也要落下剑伤。
“婉君妹妹,这柄软剑却是何名?”
“二哥,这剑哪,唤做『薄幸』。”
说话间,沈氏幼女摸了摸腰间软剑,眼中却是有些幽幽。
“薄幸……”
见此情形,我心头一凛,看来此名与她定然另有含义与隐情。
思来想去,也只有薄玉鸾那一桩血案有所牵连,看来沈婉君仍对此事耿耿于怀,故而以此警醒自己。
不过反倒可以从薄幸二字窥见,她已不认为薄玉鸾的无心之语是那桩血案的罪魁祸首,多少也算解开了心结。
于是我便思忖便道:“这名字当真妙,剑身本薄,以无形之物喻之,更显其特质。”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二哥果然懂我。”
这顷刻之间,沈婉君又似将方才的心思抛诸脑后,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不过倒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古灵精怪起来难以招架,但她若一改常态、幽然伤神,反倒真教人有些担忧。
沈师叔在一旁也是无奈摇头,却是站了起来,抱拳告辞:“仙子,我们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
“沈兄言重了,故友难逢,何来叨扰?”
娘亲不以为意,起身挽留,“若不嫌弃,沈兄不妨用过晚食再走。”
“本当求之不得,可惜我还有官役要交差,不敢延误。”
“既然如此,倒也不急于一时,想必总有机会。”见沈晚才满面惋惜,娘亲也不强求,与我一齐将赤锋门一行人送至苑门口,眼见三人走了几十步,那末尾的沈氏幼女又回头喊道:“二哥,后日我再来找你玩耍,别忘了我的及笄之礼!”
我只得抚额应道:“……好。”
却见沈师叔回转身来,再她小脑瓜上敲了几记,沈婉君似是吃痛,捂着脑袋跑到前头去了,沈师叔则在后面追赶,唯有粟先生不为所动,照着方才的步调地走出巷子,似已对父女的你来我往习以为常。
瞧见这一番情形,我不免无可奈何,望向娘亲,仙子也微笑摇头。“霄儿,与娘进去吧,娘叫人点送晚食来。”
“是。”
我与娘亲并排而行,鼻中尽是清幽香风,忽闻仙子天籁之音:“霄儿,明日那黑风寨的贼匪便要受刀斧之戮,可要去观刑?”
“嗯……”我略作思索,虽说他们也受虞龙野之骗,但到底杀人放火、劫道掠民,亦是死有余辜,还是去瞧瞧的好。
“霄儿既有如此打算,那今日便养精蓄锐,省得明日又筋软骨酥,下不了床,误了观刑。”
“啊……娘亲,这……”
我本拟强撑几句,但想到自己曾经元阳大损、动弹不得的模样,实在反驳不得,只能支吾道,“好吧,还是依娘亲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