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霍兰德。诺鲁吉翁。
每一个懵懂襁褓中的孩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存在时,便是“自我”概念的起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叫我“殿下”的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那是我的称呼。
他们告诉我,我是陛下的儿子,我是神的子孙。
我天生尊贵。
是从什么时候,我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呢?
从小到大,在用稚嫩的面孔观察一切时,我一度也那样认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怪物。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它永远伴随在我的人生里。不管我走到哪里,似乎总是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飘忽萦绕,永远让我瑟缩在阴影中。
应该是幼时已不可追的一天。
那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童。
不,在我已不再清晰的记忆里,那是一个仅有外表的皮囊,某种不可名状让我战栗的东西。
乃至在我的回忆中,那一刻天真笑着的面容,都似乎只有一片扭曲的混沌。
当我畏缩地退后时,身后一向对我毕恭毕敬的仆人们却告诉我,我应该向他行礼。
我瑟缩遥望着他,那一刻我仿佛感到,自己自己记忆中本就模糊的剪影,似乎黯淡消解在了空洞的宫殿辉煌中。
他的背影矗立在我的身前,他描龙的袍服灿烂辉煌,他的身高明明与我相似,却仿佛一座不可攀的山。
我很像他,我追逐他,我身体里的血甚至也和他一样,但我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他。
我拼命地追,奔跑啊,奔跑啊。
但那黑影沉默地在前,我拼命地追赶它,但无论如何竭尽全力,那面前的背影却仿佛也在随我同步飞驰,那感觉令人战栗。
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追逐前方的人,而是被它粘在了一起,如同挣脱不了的鬼影般,始终罩在我的前方,随着我徒劳奔跑一起向前。
不管我做出什么,不管我如何努力追逐。四周戴着假笑面具的木偶们,称赞着他,颂扬着他,如同攘攘的群鼠,拥挤膜拜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太子殿下又长高了呢。”
“太子殿下又被老师夸奖了。”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已经熟练几国语言了!”
“太子殿下,好帅气的剑法!您长大一定是文韬武略的一代圣君!”“太子殿下处理起政务,比陛下也毫不逊色啊!”
“太子殿下,这是附属国的朝拜贺表……”
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其名为“太子”,最终在这金殿里被异化的权力怪物。
所以我选择和他争。
哪怕我明白,我只是神母教制约太子的一颗棋子。
哪怕我知道,我只是太子失控后她们的备选。
哪怕与太子的党争中,自己几次几乎身陷万劫不复,我依旧选择这么做。
如果跨不过他,我会永远颤抖在他的阴影下。
霍兰德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从漫长的回忆中重新睁开双眼。
目光缓缓扫视过面前一幅幅肃杀凝重的的脸,站在面前整装待命的,是禁卫军所属嫡系的所有精锐军官。
不知怎的,明明曾无数次想象这一刻的场景,但此时却觉得恍惚仿佛身在梦中。
来自神母教的使者,身段妩媚地立在他身后,游刃有余地微笑望着眉头深锁的他。
霍兰德冷冷背对着她,来自身上的隐隐约约的幽香钻进鼻子,那魅惑般婉转的声音,诱惑似的萦绕着他。
“太子已无再起机会,九皇子此时正忙着召集接手宫内官员余党。帝国千秋大计,如今只在你兄弟二人之间。这皇帝你不当,难道让给他做?”
他皱眉背对着她,并不说话,这声音让他只觉得反感。他冷着脸取下嘴边的烟斗,在桌角磕掉燃烧的余烬,冷声回答。“我自己有数。”
“很好。至于皇宫之内情况,自有神母圣教替您抹除一切障碍。殿下自己,专心提调城外禁卫军,准备入城的一锤定音即可。神母教酝酿至今的筹划铺垫大计,如今将会把皇宫内的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替您效劳,铺平通往宝座的长阶。”
霍兰德淡漠回答着,对那诱惑力十足的话语并不为所动。
闷声的话语中,丝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对她们的厌恶。
他早就明白,从来在这些口蜜腹剑危险无比的美貌蛇蝎心里,自己本来只是一颗用于挟制太子的棋子罢了。
可能两方都心知肚明,然而即便如此,那神母教使者的诱惑声音依旧甜美如初,似乎并不在意那流露出的抵触,而他也还是耐着性子冷声回答着。
他厌恶她们,此时却也离不开她们,而使者似乎也对他的情绪了然于胸。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戒备着的双方,此刻虽忌惮却还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您的亲卫护卫您登上长阶之时,该有的阻碍,会悉数拔除。”冷面沉默的霍兰德猛然转过身来,刷地抽出雪亮的宝剑,剑锋前指,对准了使者雪白精致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