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精通武技之人才是传承?
人都被你打败了,要他的武功何用!
规则不够清晰,目标不够具体,竞赛无从确立,遑论延续千载。
故“兽禽相血食”竞逐的标的极之明确,就是各家皆有的象征之物,禽相篇称“兵玺”,兽相篇为“拳证”,决斗前双双出示,确认资格;血战告终,胜方便能一并带走。
为防缠夹,或许也是兽禽之兆的野性使然,虽无明文规定,血食之战的失败者多以身殒坐收。
相血食的语意正是“相食以血”,抢夺或保卫证玺失败的一方成为胜利者的给养,此乃天地常律,再也自然不过。
阙牧风小时候非常向往神禽异兽间的死斗,想象执着于拳剑巅顶的狂人们分立两端,或行海滨,或在雪原,或于绝崖峭壁间,彼此扔出玺证后,舍生忘死地展开激战——
那画面既残酷又美丽,令男童深深着迷,与骧公武皇的救世冒险是截然不同的滋味,但两者都棒极了。
忘了是哪一天,应是惨绿少年时的某个瞬间,阙牧风突然醒悟:世上若真有名为“兽禽相血食”的武者,无一不是江湖的边缘人,武林的失败者,乾坤一掷、身死道消的决斗注定什么也无法累积,什么也不会留下,存于故事里或令人血沸,但在现实中就只是场悲剧而已。
小阙牧风或从那一刻起,便正式告别了天真无忧的童年,一夜长大。
事实上,“兽禽相血食”内的卅三家,如今以门派形式存在者寥寥,印象中仅央土西北部传承《白猿锁离功》的仙猱门,以及在西山与金刀门互为犄角、传承腿法绝艺《骏极刀》的天马峰等,纵有其他,也是阙牧风数之不出的寡小暗弱,不值一提。
曾称雄北关的大派“猿臂飞燕门”,据说与《兽禽相血食》亦有关联,然而坐大之后,刀法射艺早已脱胎换骨,摆脱旧日源流,便在全盛之时,也不曾听闻门内有兵玺拳证的存在,故未列名于卅三家的榜单中。
至于单枪匹马闯出名号的血食篇高手,则有北关道威名赫赫的旃州节镇、人称“兽王”的解福瑞以《狮王爪》享誉武林。
此人原是碧蟾末年盘据旃圪两州、自号“白狼王”的浑邪乞恶麾下,后来响应定王号召,率部反抗残暴的浑邪乞恶,在旃州大战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战后驻守旃州至今。
但《狮王爪》一系还有几个跑单帮的自了汉,解福瑞的这些个远近同门——兴许他们也不承认是——散于北域武林的黑白两道,难成气候,有说他们瓜分了《狮王爪》的拳证,多年来谁也不服谁,宝物迟迟无法合而为一。
在阙牧风的想象里,《兽禽相血食》的拳证兵玺应该是类似铜牌虎符的物事,能一分为二倒也还罢了,四五人瓜分是个什么画面?
纸片撕着玩儿么?
及至听她悄声问起,一瞧宇文相日那满头硬鬃、狮头狮脑的模样,青年不由一凛:“莫非这厮也是《狮王爪》的传人?”
更不能让少女独个儿上了。
兽王威震北关,白狼王那堪抵一州之地的脑袋,据说就是给他连着颈椎一爪摘下,武技非同小可。
“不确定。”
燕犀无意缠夹,眼见二少爷是决计不肯乖乖走人的,明快利落地说:“一起上。砍中他你就退。”
没等回话,娇小的身躯一拧,旋风般扑向宇文相日!
直到阙牧风动身前,燕犀已绕着独眼巨汉打满几匝,粉拳疾捣如狂风骤雨,肩袖裙摆几乎失形,但见一团雪酥酥的衣影,在宇文的前后左右飞旋,足不沾地,贴肉击打的啪啪响令人心惊肉跳,听着都痛起来。
(好……好快!)
他才知母亲半点也没夸张,恐怕还是说得太保守了。
方才凑近逗弄她时,燕犀若未认出是他、及时收手的话,阙牧风都不知能保住几枚牙齿,断几根肋骨乃至手臂大腿什么的,也是刚好而已。
拳快力浅,乃武门的常识。
但少女的打击声听着更似鞭响,且响于拳落之前,出拳却无烜赫的呼啸,居然是穿甲手一类的透劲;以她的年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也难有相应的内力修为,是把外门功夫练透了才得如此。
宇文就算真披了锁子连环甲,燕犀的拳劲也足以透甲钻入,反倒是她令人目不暇给的高速动作难以联手配合,阙牧风根本找不到插手的空档,半天仍持剑在外圈游走。
但少女毕竟是肉做的,气力终有尽时。
鏖斗间,她一拳照准巨汉左肾,拳面突出指节作钻心状,这原是凌厉的杀着,却被宇文掖肘挡住,由毫厘间的微妙速差,浪人敏锐嗅到“死丫头累了”的信号,果断地弃守为攻,拳爪齐施,全不留手;燕犀接连避过,速度却明显慢下来,整个人被锁进巨汉的攻势泥淖里,越闪越黏,渐渐缓不出手回击,以两人体型相差之悬殊,防御于她乃是至极劣势,顿时险象环生。
但寻隙钻入的可不只是宇文而已。
剑光一闪,巨汉不得不拉开距离,大开大阖的《卫江山剑》简直就像为了斫断这般巨塔而生,纵横皆杀,迫得宇文不住闪避;阙牧风一斩之后忽连人带剑缩成一团,猱身欺进宇文的臂围里,双手大剑贴与身合,不像兵刃更似雪橇,快到不及瞬目。
乘剑“滑”入的阙牧风嘴角一扬,剑尖疾吐,倏如灵蛇出洞,直标中宫!
即使巨汉尽力扭避,剑刃仍深深轧过腹间,“嚓”的一声裂帛响,这微黏的咬合手感是削进了脂肪层、乃至肌肉脏腑才能有。
——中了!
阙牧风旁观赵阿根与天痴之斗,于“龙跨千山”石刻有全然不同的体悟,始知竟有这般运用筋肉的奇异法门,跳脱已知的内外功体系,成为内息蛮勇之外,第三支可用的奇兵。
他以《卫江山剑》挥斩,未待势尽,改使家传的《乾坤双剑》藏剑于身,按理已无腾挪的馀裕。
阙牧风却以新悟的运劲法门再挤出一小股肌肉的爆发力来,直挨进宇文相日怀中,哪怕仅递出一小截剑尖,也能靠着速度与两人交错的动能,狠狠割开巨汉的腹肌,重伤脏腑!
青年奇招得手诸力放尽,正欲缩身以肩背着地,避免被怀中的大剑割伤,蓦听脑后风至,但宇文若强行回身出手,莫说腹创开裂,肠子怕都能硬生生挤出,却又如何能够?
——万没料到,这厮是敢于同归于尽的狠人哪!
(完了……大意!)
千钧一发,一人横里将他撞开,举臂一挡,“嚓!”袖管迸裂,起脚蹴中巨汉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