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完,但程砚秋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腔蔓延开来。父亲被流放后第三年就病死在戍所,至死都没能平反。而此刻女帝提起父亲时微妙的神情,让他忍不住猜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陛下认识家父?"他鼓起勇气问道。
沈知白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画圈:"睿王府记事参军程颐,天启二十三年因上书谏止先帝南巡被贬。"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那年朕十四岁,记得他离京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满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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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握紧了茶盏。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与睿王府的渊源,只知道父亲确实曾任王府属官。如果女帝那时就认识父亲
"陛下召臣入京,是因为家父?"他忍不住追问。
沈知白没有立即回答。她起身走到凉亭边缘,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夜风吹动她的衣袖,恍若要乘风归去的仙子。
"不全是。"良久,她转过身,"朕需要一双不被朝堂纷争蒙蔽的眼睛。而你"她的目光如刀,剖开程砚秋所有伪装,"既有你父亲的正直,又懂得审时度势。"
程砚秋感到一阵眩晕。女帝的话语中隐含的信任让他既惶恐又莫名感动。三个月来,他在御史台如履薄冰,既要应付同僚的排挤,又要小心不卷入任何派系斗争。而此刻,女帝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挣扎与坚持。
"臣恐有负陛下重托。"他低声说,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推辞。
沈知白走回石桌前,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这个动作如此突兀,程砚秋甚至忘了避讳——女帝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程砚秋,"她直呼其名,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朕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月光下,他看清了女帝眼中闪烁的东西——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位年轻的女帝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孤立无援。
"竹节案只是个开始。"沈知白松开手,声音恢复平静,"有人想借机清洗朝堂,而朕"她顿了顿,"朕需要知道谁在浑水摸鱼。"
程砚秋心跳如鼓。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某个重要的分岔路口——要么接下这个危险的使命,要么永远失去女帝的信任。
"臣愿为陛下分忧。"他终于说道,声音坚定得让自己都惊讶。
沈知白似乎早料到他的回答。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在石桌上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精细的朝臣关系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如同蛛网,将六部九卿连成一个复杂的网络。
"看这里。"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兵部尚书杜允之,"竹节是从他府上搜出的,但"她的手指移向另一个名字,大理寺少卿周延,"负责查验的是他的人。"
程砚秋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人分属不同派系,杜允之是女帝登基后提拔的新贵,而周延则是先帝老臣。如果竹节证据有假,意味着两派中至少有一方在构陷对方
"水比朕想象的还要浑。"沈知白卷起绢帛,突然话锋一转,"你临摹三百遍《朱云折槛图》,可明白其中真意?"
程砚秋一怔,随即意识到女帝又在用画喻政。他谨慎答道:"朱云折戟,看似冒犯天威,实则忠心可鉴。"
"不错,但还不够。"沈知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关键在于汉成帝的反应——他本要处死朱云,却在听到谏言后赦免了他,还命保留折断的殿槛以旌直臣。"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为君者,当有辨别真伪忠奸的智慧。"
程砚秋恍然大悟。女帝是在暗示,她需要他做那个"折槛"的朱云,而她会做那个明辨是非的汉成帝。
"臣明白了。"他郑重应道。
沈知白似乎满意他的领悟。她起身望向荷塘,月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三日后大朝会,朕会命你重查竹节案。"
程砚秋心头一紧。这意味着他将正式站到风口浪尖,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
"臣需要做什么准备?"
"做你自己就好。"女帝回头看他,眼中竟有一丝顽皮,"不过建议你今晚回去后,仔细研究下竹节的接缝工艺——岭南的工匠习惯用鱼胶,而北方多用树漆。"
程砚秋瞪大眼睛。女帝这话分明是在暗示竹节的来源!他正欲追问,远处却传来更鼓声。
"三更了。"沈知白伸了个懒腰,突然又变回那个在荷塘边捞月亮的慵懒女子,"程卿该回去了。"
程砚秋如梦初醒,慌忙起身行礼。当他直起身时,女帝已经走向荷塘另一边的小径,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
"陛下!"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喊道,"臣有一事相求。"
沈知白停步,微微侧。
"若臣若臣有不测,恳请陛下"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重审家父旧案。"
夜风拂过荷塘,吹散了他的尾音。女帝静立片刻,轻轻点头,随即消失在花木深处。
程砚秋独自站在凉亭中,手中还攥着那幅被女帝剥开墨层的摹本。月光下,朱云怒目圆睁的面容仿佛在注视着他,提醒着他即将踏上的险途。
他小心折好画作,转身离开西园。背后荷塘中,一条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碎了满池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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