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奇怪道:“我当然分得清啊,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变了个人,被旧河郡的石像冒名顶替了,你分不清?”
白翎见玄天炉出现,止往话头,稍稍皱眉。
出乎他意料,刚才已经把积蓄的所有力量转移给是非了,此人依然能苟延残喘——境界到达大乘期后,是非的外表仿佛稚童,尚有自控之力。
可惜了,只差一点!
差一点,就可以把是非变成无法自主的婴儿了。然而,是非发现修为暴涨之后,犯下了修此道者的通病。
许多以前由于境界差距算不了的事,现在都可以卜算,他当即要一睹为快,预知后事如何!
玄天炉吐出密密麻麻的符篆,強化方圆弈台。
晶莹的命线像触须一般,从是非的指尖伸出,试图拽住自翎,对他的结局一探究竟。
是非的境界迈入大乘,命线居然成了实质,如同抽打陀骡的鞭子,约束万物沿着既定的路途运转演变。
自翎发动“神行术”,闪避之余,不禁想起了在太徵心境中经历的旧事。
那时的是非为他与裴响算命,浑身摸爬滚打染出来的市井气,对谁都察言观色,笑脸相迎,即便位列三圣,仍将姿态放得极低。
若说展月非斩月是换人的缘故,是非又因何与从前判若两人呢?
白翎出神之际,不慎被命线划开了胸襟。怀中的芥子袋掉出来,登时被命线扎破。
白翎呼吸一滞,伸手欲捞,又被缠上。他不得不闪开,不料益善盂明晃晃地飞出袋口,嘭的一声,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大胖小子。
器灵显形,穿着红肚兜,头发只留着脑门儿上一撮,跟寻常人家挂的年画娃娃一个样儿。
他冲玄天炉猛吸一口气,把炉口狂喷的灵符全吸进了肚子里,对方喷多少、他就吸多少。
白翎头回见识益善盂的器灵,甚至没想过这家伙懒出泡儿了还能有灵。不过,益善盂专存无形之物,和装有形之物的瑶池鼎相对,用来吞玄天炉的灵符恰如其分!
炉子见状急了,也“砰”地现了形,是个穿花瓣儿襦裙的小姑娘,生气地叫道:“我辛辛苦苦炼的符,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命线席卷,益善盂急得直挠头。虽然灵体不会被实物所伤,他没什么好怕的,但其他往下掉的同伴还没醒呢!
益善盂对着落下的法器们张嘴:“噗噗噗噗噗——”
强化灵符如蝗虫般飞出,倾泻在坠落的法器上。终于,大家都被唤醒了。宝光外泄,白翎注意到,有不少符融入了被禁锢在地面的碧落幡。
幡面闪过一抹幽光,白翎立即放出了一缕灵识,隔空轻唤:“醒醒!”
其他法器先化为了器灵。
空中响起接连不断的砰砰声,瑶池鼎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知书达礼的少年管家,广袖一挥,把源源不断的命线收入袖口。
观火宝钿则是位火眼金睛的仕女,环顾左石,飞至驾鹤道君身前,敛衽行礼。
她很快又变回了朱红的花钿,贴在驾鹤额心。驾鹤眼前的白绸粼粼融化,令她得以视物。
驾鹤扬鞭向是非挥去:“老贼受死!”
是非情急之下,抄起方圆弈台格挡。方圆弈台却知没有玄天炉的增益,接此击必碎无疑。
棋盘在是非手里坏了太多次,实在忍无可忍,化成了器灵。
霎时间,驾鹤的雷鞭结结实实抽在了是非身上。她运了十成十的力,且有观火宝钿加持,威势撼天动地。
是非口中鲜血狂喷,满天的命线齐齐断灭!
益善盂扒在白翎肩头,缩成了一个肚子圆滚滚的不倒翁。
他一边嚼嚼嚼一边说:“我还有符没吐完,你要不?”
白翎冲倒地的是非一场下巴,道:“都给他。”
“好吧!”益善盂听话行事,将最后的符篆尽数喷出。
玄天炉急得乱转,可她百年如一日的“忠诚却不大聪明”,眼看是非伏地不起,居然也对他吐起了符篆:“好东西,都给你——”
众目睽睽之下,是非被蜂群般的灵符团团围住,修为急速攀升。
他缓缓离地,飘在半空,这一次,终于被推上了身躯无法承受的境界。
人们亲眼目睹,符群越缩越小。其缝隙中,伸出一只稚童的手,向天空摇摆。
他像溺水了一样,努力地往上抓,不知想抓住什么。
一个老叟飘着小碎步,来到白翎身侧。
是两不疑的器灵,作为太徵的本命法器,静静望着故人落得应有的下场。
灵符四散,一个小孩掉下来。
他仍在缩小,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白翎纵身上前接住他,没让他在心爱的玉板上摔成泥。
是非天灵盖放光,阵阵闪烁着。
他完全是孩童的面庞了,神色却如痴如醉,好像老人回光返照,极力留恋着世间的一切。
陨落已成定局,而他再未挣扎,耗尽最后的每个须臾,向上天求索。
泪水从他眼角滑下,男孩忽然满面悲哀,似因目睹的未来饱经风霜,也仿佛洞明了过去。
白翎把他平放在玉板上,望着他头部的光明渐趋微弱,不知是非在生命的末尾时刻,是否印证了关于老祖的真相。
垂死的是非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