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望向裴响,却见师弟始终看着他,一眼不错。
白翎笑了笑,疑虑荡然无存。若是百年之前,寿尽之际,他绝不会为什么扯蛋的天下安危、苍生疾苦费半点心、出半点力。
他甚至会对修真界毁灭乐见其成——说不定等这个世界泡汤,他就能回家了。
不曾想百年而已,世事如棋局局新。
白翎直视着太徵道君,说:“您刚才提到的具体地方,在沉音魔域?那真是巧了。魔域其他三家,我们一点门路没有,偏偏在沉音魔域,我们很有人脉啊。”
太徵:“莫非……”
“没想到我们展月一脉的师兄弟三个,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头呀。”白翎笑眼微弯,朝顾怜投去一瞥,问,“师尊去不去?差你凑一桌麻将。”
“哼,胡言乱语!”
顾怜本来抬起一只手,以广袖掩住下半张脸,不想被人发现他痛哭过。但现在全场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他只好瞪了白翎一眼,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对他腰间的银铃施法。
那只生锈的铃铛曾来自诸葛悟,在他半身入魔之后,便结满银锈、再没发出过声音了。
此时顾怜放出紫炎,将银铃缭绕凌空,持续灼烧。他的“莲台无妄火”可焚尽妖邪,祛除法器上的魔气不在话下。
众目睽睽,望着那银铃焕然一新。
铃铛落回了白翎手中,他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裴响眨眨眼。
黑衣剑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见他停下来看自己,不禁一怔。
裴响低声说:“我不会在这种时候介怀的,师兄。”
白翎道:“我们一起喊更好啊!我知道你也很感念他的。快过来,阿响!我来倒计时,都喊‘大师兄’。三、二、一,喊——”
清风拂过,满院人屏息凝神。
两名年轻的仙长同时开口,却不等他们唤出声,一道温和持重的嗓音便从银铃里传出:
“阿翎,小裴,是你们么?”
第150章一百五十、组会师门四人终于在一个聊……
一驾骡车行驶在古道上,即将从暖融融的黄昏走进淡紫色的薄暮。
路两旁都是麦田,风吹麦浪,发出连绵的喧嚷。几缕炊烟斜斜地挂在天边,地平线上,露着零星的房子尖,隔太远了,像蝤蛴一隐一现的犄角。
一名年轻道人躺在露天的车舆里,睡得正起兴。
他本来用幕篱盖脸,但风吹着吹着,将这轻巧的物事吹动几寸。
柔如无物的白纱也被吹开,似昙花的重瓣渐展,露出下边的花蕊——是青年明丽清新的眉眼。
他从午后一直睡到了这会儿,面颊酡红,状若微醺。
青年披散的棕发铺满草席,不和寻常美人一样,泛着缎子的光泽。恰恰相反,他的头发总是太过蓬松,底下还略微泛卷,倒像两侧的麦穗,在如今的晚秋天色里,生机勃勃。
诚然,距离新河郡发生的一切,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修真界步入了秋天,白翎也和裴响一路同行,来到了远离道场的人魔两界边缘。
顾怜和太徵都留在了新河郡,防止是非卷土重来。果不出他们所料,神教很快便再度发兵,捉拿乱党。
幸好,当初留守道场的新派势力金蝉脱壳,不曾折损太多。
他们暗中南渡,先一步抵达了新河郡,协力守城。
是非久攻不下,竟然祭出了一件修真界失传已久的法宝:玄天炉。
此物上回面世,还是和碧落幡作为问鼎道君的压箱底宝贝,一起登场。
正是在它的不断强化下,区区仙级法器群魔饵,引得十万魔族分食了问鼎的神身。
白翎记得,他曾问过尹真一嘴,玄天炉最后花落谁家。彼时的尹真——或者说展月老祖,称其被某个强运散修抢先得手了。
现在看来,玄天炉当初是被他收入了囊中,故而落到是非手上。是非凭借此物,催动霁青河水,胁迫太徵献城归降。
若她拒绝开城门、灭叶家、奉上展月一脉的不肖徒孙,是非便放水淹了新河郡。
神教门徒把整座城围得蚊蝇都飞不出去,数万居民插翅难逃。
不过在那时候,白翎和裴响已经先走一步了。
太徵为今日情景筹谋多年,提前备好了特制的咒印,安在他二人身上。此咒印别无他用,唯独能防是非一手,让他算不出二人的动向。
如此一来,是非盛怒。
他势要灭了新河郡,这个千年前就看不起他的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与他同行的驾鹤道君拦住了他。上次跟着是非的,乃是偃鸣,他为太徵所伤,此番留居道场静养。
于是可堪重用的道君中,唯有驾鹤能来和顾怜过招了。驾鹤本就讨厌是非,见他怒极失智,更是不满。
玄天炉虽能激发潮涌,但在水属性蟒身妖王面前,小巫见大巫。如今,新河郡与神教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白翎解下腰间的银铃,以指尖挑着在眼前看,若有所思。
车轮声辚辚作响,终是把他唤离了好梦。眼见天已黑了,白翎形神懒散,一时片刻不想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铃铛变化了角度,清盈的铃壳上,映出另一人的背影。
白翎瞥见了,不觉含笑。他把铃铛再转了转,将此人映得更清楚些,正是坐在前面驾车的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