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离开,容妈妈立马走了上来,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小娘子胡闹,你也由着她?要我说,你就不该去!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明蕴之沉吟片刻,愉快地决定暂时不要拆穿这人的把戏,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当下挤出一抹惊讶问道:“你竟然是楼稷,那你白日又为何要刺杀我?”
少年沉静的目光倏地一颤,发白的薄唇抿紧成了一条线,彧冷的嗓音又颤又哑:“阿姐对不起,是我无能,是我没能早点认出你,还害的你受了内伤。”往后,他定不会再让阿姐受到半分伤害。
明蕴之暗暗心惊,她竟从少年这双泛着水光的眼眸里看到了不似作伪的自责和愧疚,最后又化为一如往常的坚定和沉稳,啧啧,这演技不去当戏子当真是可惜了。
她一手搭在池边,一手捧起泉水浇到如玉般白皙的手臂上,“既然如此,楼稷我问你,你是如何从那悬笼中逃脱的?”
不等那少年答话,明蕴之已经接着说道:“我还是叫你郁淮如何,楼稷这个名字总是会让我想起石河村被屠村的惨状。”
即使是假装,她也不想用这个名字称呼一个心怀不轨之徒。
少年微微一笑,“阿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至于我如何出来的,是有人打开石板,又引开了所有守卫,我才得以脱困。”
明蕴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郁淮这番话她相信,毕竟单凭他一人,绝对无法从悬笼中逃脱,“那你是怎么找到青鸾使的房间,又是怎么找到百花泉来的?”
青冥宫中各种屋室浩如烟海,郁淮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这般轻车熟路。
“那人将石板打开后,从铁栏里丢了张地图进来。那地图详细标注了青冥宫的布局以及阿姐寝殿的方位,我也是依据着地图而行。”
果然是有内贼。寒风呜咽,吹动着门前红灯,院内大部分的布置都撤下了,但仍保留了一些新婚燕尔的气息。
院落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只是再踏进来时,心境有许多不同。
屋里有女子低声哼唱,声音轻柔曼妙。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已经这样晚,她竟还在等他。
这种感觉似乎有些奇妙,但细想一想,只是弟妇还不知这个时候已至宵禁,镇国公府大部分的院子都关门落锁,他喜静,往常有事晚归,索性就住在衙署里,免得惊动许多人。
镇国公府的主子要夜行,自然不算犯禁,只是觉得麻烦。
然而他此刻正在不怕麻烦地犯禁。
眼尖的婢女小跑回屋,只来得及同女主人说两句话,明蕴之匆匆向外迎他,裴彧就已经到了门口。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了,面上带了一点笑容,虽行动有些不易察觉的迟缓,可整个人是轻盈而欢快的,像一只矫捷的云雀,直直扑向他。
“你到哪去了,怎么到了宵禁才回来?”
明蕴之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仍有些不习惯他的体热,才想要松开,却被他牢牢扶住腰身。
“盈盈,不要闹。”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明蕴之微微有些羞怯,低声道:“衣服好凉。”
裴彧连忙松手,他还没除去外裳烤火,她是馨香温软,撞到的却是一团坚冰,当然会不舒服:“对不住。”
她却环得更紧,竟贴着他身子,莞尔一笑:“地龙烧得好热,郎君叫我凉快些好不好?”
“把地图给我。”她朝少年伸出手,带起温泉白色的热气。
裴彧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歉意,“我记下地图所示内容后,第一时间便把地图毁了。”
明蕴之:“……”
青冥宫屋室布局复杂无比,她不信少年能在那么仓促的时间内全数记了下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撒谎。
她嗓音不知不觉冷了下去,“那是谁给的你地图,又是谁把你从悬笼中放出来的?”
裴彧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悬笼里出来后,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我便依据地图所示向阿姐寝宫潜去,只是不想中途遇到金甲卫巡逻,情急之下只好躲进青鸾使房中。”
呵呵,明蕴之蓦地冷笑一声,也就是说她问了这么多,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这郁淮看似乖巧诚恳,实则处处心机。
明蕴之神色渐渐冷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看向眼前少年,久在上位浸淫出的不怒而威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似乎就连夜风都在此刻偃旗息鼓,生怕触怒明蕴之。
“阿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裴彧劲瘦的身形在白色雾气中显得愈发彧寒料峭,“若不是我,阿姐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你生气也是应该。”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阿姐你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
他素来不会哄人开心,每年元月的时候师父会突然变得特别阴沉愤怒,每次这时师父都会把他叫到身前狠狠责打,打完后师父的心情便会好上一些。
明蕴之听见这话蓦地挑了挑眉,打他?
他这是在挑衅她?是觉得她不会动手么。
明蕴之纤长的手指在鹅卵石池沿上扣了扣,月色浸染的唇角缓缓泛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过了片刻,她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向放在池边的灭魂鞭,慵懒道:“拿来给我。”
她倒要看看这人演戏能演到什么程度。
少年沉静的目光落在那盘成一圈放在池沿的金色长鞭上,跪了整夜的身子终于动了,几乎是在少年动作的同时明蕴之浑身气势瞬间凝聚,若有任何异动,她随时可以给出致命一击。
少年却只是缓缓膝行至池边,拿起那一盘她其实伸手就能够着的金鞭,双手捧着递到她身前。
明蕴之后背依旧靠在池壁,审视地看向眼前少年,郁淮眉目低垂,安静专注,双手捧鞭跪在池边,明澈的池水映出少年彧冷俊美的面容,如水中冷月,山崖青松。
这人似乎真的在等她接过鞭子……
裴彧:“前几日随手猎的。”
他看了明蕴之一眼,抿唇:“若喜欢,便留下养着。”
明蕴之自然喜欢。这兔子毛色虽杂,灰白的毛发中还带着几簇黑,但可爱得紧,这么多人围着也不害怕,低头吃着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