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兄不同,安仲雍面黄肌瘦,一看便是常年抱病的虚弱模样,只是今日他少有地面显急色:“那日去重阳宴的女眷,今日也都来了?”
安仲德一愣:“应当吧。不过上京高门女眷众多,哪位身体不适,有个缺漏也正常。”话没说完,他就见安仲雍皱着眉,又回身四寻。
安仲德有些奇了:“你今日突然要来,难道是为了找什么人?”
跟着,他显出惊异笑色,“荒唐了半辈子,如今想起收心了?哪家女眷,叫你如此……”
“大哥!”
安仲雍略沉了气。
只是不等再说,他便低声咳嗽起来。
此刻,安仲德才瞥见他手中攥着的一方海棠帕子。
“好好好,大哥的错,大哥不该同你开这等没分寸的玩笑。”安仲德没顾上,连忙抬手给安仲雍拍了拍后背,顺下气来。
安仲雍停下咳嗽,迟疑张口:“大哥,你说,望舒的女儿,有没有可能还活在世……”
兄弟两人正说着。
身后,长席里低议声忽向下一压。
安仲德有所察觉,随着众人,抬头望向社稷坛的宫殿高台上。
一道着冕服的堂皇身影,正缓步步下长阶。
那人本便生得神清骨秀,琨玉秋霜,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今时又着了堂皇冕服——
冠垂七旒青玉珠,玄衣破王侯之例,游镌龙、山、火、华虫、宗彝五章,赤色绶带下悬山玄玉,而同色下裳外,佩金剑在旁。
见谢清晏冕服下阶,神姿高彻,社稷坛外的一众官眷一时竟惊住了。
直至不知由谁牵首作礼,长声而起。
“贺镇国公。”
众人醒神,纷纷随之:“贺镇国公……”
谢清晏停在阶下,神容温润,不见半分年轻气盛、居功自矜,反倒是礼数周全,朝文武百官与王公侯爵三列一一回了礼。
“蒙天子盛恩,谢过诸位。”
谢清晏礼罢直身,席间众人眼巴巴等着看——
长公主,宋家,戚家今日皆在。
众人也好奇,谢清晏会先去哪一席见礼。
席间正低声议着,长公主与戚家的可能性更大些,便见谢清晏动了身。
众目睽睽,跟着便是一阵低声哗然。
谢清晏步履所向、竟是安家之席。
别说旁人,便是安仲德也露出了意外惊疑之色,他下意识扭头看向了父亲。
却见安惟演同隔着过道后的宋仲儒一般,不见半点神动,像是没望见那道冕服身影朝安家步来似的。
直至谢清晏到了席前,朝安惟演抬手作礼:“安太傅。”
“喔,谢公。”
安惟演似后知后觉,在已经起身的安仲德与安仲雍中间缓身站起,道:“老眼昏花,竟未见镇国公来了。谢公年少,莫与我这个老朽之士见怪啊。”
谢清晏直回身:“太傅为国分忧,晚辈岂敢自居。”
他眉眼间清和儒雅,声线散澹从容,不见分毫受了轻视的恼怒,倒是如惊石入渊海,而波澜不生。
“……”
安惟演叫皱纹和笑意藏住的眼缝张开,这一次,他目光在谢清晏身上停的时间格外地长。
长风掠过社稷坛四方,秋凉萧索。
安家席内,一老一少隔案对峙。一个老成持重,一个温和从容,眼神间却如刀光剑影,死寂无声。
最后,还是旁边的安仲德先打破了寂静:“谢公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何谈吩咐,不过是晚辈的一个请求。”谢清晏清缓回眸,眼神定在了安仲德身上。
他语气谦恭,眼神却相反:
“我无意上京纷争,安大人可信否?”
安仲德在谢清晏的眼神下,笑慢慢淡了:“便是我信,宋太师也不会信。”
“你不信。”
谢清晏微微摇头,和声似遗憾:“你不信,故而你先行、你先错。”
安仲德的面色沉了下去。
安惟演却在此时忽然慢悠悠地问:“仲德错在何处?”
老头转身,扫过戚家。
戚嘉学正不安地望着这儿,对上目光后,连忙一避,又转回来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