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一眼,又立刻说——
“让秦总先走!”
“让他先走!”
“他走更有用!”
秦在水无法言说那天带来的冲击。
山上砂石尘土滚下来,他被范叔一把抓住往前推开,他跌得很远,在雨里滚出好几米,再回去想拉人,只能握住一捧泥沙和雨水。
他谁也拉不住。
滑坡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
半分钟,人就全没了。
灰色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留在了那儿,只剩下他。
秦在水浑身湿漉,满身伤痕地下山。
村民们见他一人回来,眼神变了。
秦在水看见他们泪如雨下,哀痛席卷了整个村庄,但碍于他的身份,没人起冲突。
范凤飞冲他大喊:“杀人犯!你把我爸和我哥还给我!”
东村的村支书捂住了他的嘴。
秦在水眼神空洞,和那破败的山崖一样。
他从小一路顺遂,天资高、能力强,得家族庇护、得爷爷提拔;即便年少母亲病逝、父亲再婚,他多了一个哥哥,但仍是绝无异议的太子爷。秦震清位置高,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一直为他开道铺路,也没有让他陷入残酷的内部斗争里。
有所有的光环、骄傲、抱负,在这一刻全没了。
人命,说没有就没有了。
因为他的缘故,小孩子没有了家人,妻子没有了丈夫,老人没有孩子。
没有他,大家就不需要进山。
是他的错。
秦老爷子得知消息,吓得派部队来抢险救灾;秦震清下死令,要立刻把他带回去。秦震清那时刚刚退位,又亲自出山,封掉了所有相关的舆论。
秦在水回北京后,在颐和园的大院里住了许久。
每天也不说话,就这么待在房间里,人不人鬼不鬼,万念俱灰。
他脑海里只有大雨里的三句话——
“让秦总先走!”
“让他先走!”
“他走更有用!”
秦震清见他如此颓废,他心疼,却也心硬。
那天,他直接让人撬开他紧闭的房门,严厉地说:
“在水,既然走不出来,就回西南继续做事吧。”
“去西南做几年,再回来。”
他说:“在水,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才二十三,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这点悔恨和挫折都坚持不下去,以后怎么办?”
秦震清说:“多想不如多做。是非功过,等后人来评判吧。”
三天后,秦在水回了西南。
临走前,他陪秦震清研墨写字。
他站在花厅里,拿了毛笔蘸墨,想起那天村民们带他登山,他看见的,寂静的西达,江水摇晃。
他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行草——
“一壶浊酒喜相逢。”
写完字,他看了一会儿北京的天空,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他回到了西南,进入了北大扶贫研究院,开始借用明坤和研究院的头衔做扶贫工作。
明坤资金雄厚,他直接和扶贫办发改委沟通,很多项目,他有足够大的话语权。
山村里的人们是那么的朴实,那么的能吃苦,如果有好机会,他们不会比城市的人过得差。
秦在水这才恍然,原来他要走的路这样长,他要做的事这样多。
这里的事业,他大概一年、两年都做不完,没关系,他才二十出头,他可以花上十年、二十年,去改变这里。
他曾妄下结论,说西达想要发展,几乎不可能。
现在也要亲自推翻。
他不再想念北京的光辉,不再在意那些家族名利、权柄功名。
他弄了基金会,资助东村所有的小孩子念书学习,重新建房子,他也亲自资助了范凤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