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这些,她几乎感到一丝荒唐,“大学前的那个暑假,我父亲忙于公务,是她牵着才三岁的昱澜,亲自送我到新生部。”
简星沉举高扣起的双手,把下巴轻轻枕在上面,声音极尽温和,生怕刺激到她:“你的亲生母亲不在的这些年,王后殿下也算是,尽到了至少一部分继母的责任吧?”
少年湿漉漉的眼缓缓眨动,在花苑里被风吹得微微打架的额发垂落下来,像一道温柔的帘。
江意衡却隔着他的刘海,伸手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王宫还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你不过才来了一次,就学会帮外人求情,还装可怜了?”
他捂着头轻唤一声,见江意衡抬手作势还要往他额头戳,吓得连忙蹲在她脚边,抬起脸愤愤不平地仰视着她:“我,我哪里需要装可怜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半天也不肯起来,最后索性抱着膝,就这么蹲在地上。
赌气的本事,也愈发娴熟了。
江意衡感到好笑地嗤了一声,垂眸看着少年几乎被刘海遮住的脸,啧了一声:“你有多久没理过发了?头发都这么长了。”
简星沉仍是抱着自己的膝盖,脸几乎埋进交叠的臂弯中。
江意衡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真的生起闷气,便俯身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还放轻声音:“这就埋怨上了?”
他却默默地在臂弯里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勇气抬起脸对上她的一样。
“那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也不肯看我?”
她伸出手,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端起他的下巴时,少年却忽然抬起头,脸上还留着被膝盖压出的微微红印。
“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把头发剪短了。”
简星沉的反问来得突然。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她经历了震惊、心冷、愤怒……再到现在,开始试着听他说话。
江意衡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起她当初剪发的初衷。
“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撇过脸,让心情徐徐恢复平静。
以为抓不住的,如今被她收在身边。
以为背弃她的,却将心意小心珍藏。
她不喜欢被情绪左右,眼下却几乎恍惚了片刻。
甚至,没有注意到少年何时伸出温软的手指,顺着她鬓边的短发轻轻拂动。
在思绪落定前,她的话语抢先脱口而出:“别以为你这样示好,我就会完全原谅你。”
“那你千万别原谅我啊。”
简星沉缓缓露齿一笑,“理发师帮你剪得很好看。能带我去那里剪头发吗?”
*
目视着陆怀峰护送少年抵达E区理发店后,江意衡随即关上飞船舱门,打开通讯回路。
“殿下今日突然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言总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似乎对近日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您的儿子差点出事了,这应该不用我来特意提醒您吧?”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均和现在一切安好,他出门去排练前,才刚插过花呢。花瓶里有他最近中意的水仙和百合,我夫人也很满意。”
江意衡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无聊的家庭细节。
“您儿子的信息素,应该不是水仙,也不是百合吧?当初送来王室的那份身体检查报告上,总不至于造假。”
“当然不是。信息素这样私密的东西,怎么能堂而皇之地端出来?这可是为了殿下才特意保留的。到了新婚夜,您可以自己体会一下。”
“如果我说,我没这个兴趣呢?”
江意衡微微一顿,“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是因为殿下身边那个小情人吗?我可听说,他当初在徐悦斋干活的时候,自作主张,害得徐子悦被王室退了一大单。”
他语气轻松得,仿佛在与江意衡闲聊什么王室逸闻,“您别误会,我没有故意打听什么,只是均和去挑花材的时候,无意中撞上人家,随意聊了几句。”
“好一个随意。那我们不如随意讨论一下,您儿子失常的举动好了。”
江意衡切回正题,“您也知道,我与您的儿子,不过是贵族最擅长的那种协议婚约。他像您一样,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但他的目标是芭蕾,而不在这些乌烟瘴气的贵族权术上。”
在言敬玄的片刻沉默中,她发出轻笑,“像他那样自律有追求的舞者,连发情期都严格抑制,怎么会允许身上沾满连他自己都闻不到的特异性合成信息素,还刚好出现在我面前?”
“均和当然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毕竟,谁一开始不是满怀憧憬和理想,谁一开始不是目标明确,为之前行呢。”
言敬玄表现得俨然像个理想斗士那样,语气昂扬,“可殿下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是会变的吗?”
江意衡几乎笑出声:“我应该说我相信吗?”
“现任王后当年嫁入王室的时候,也不过是像每一个贵族女孩一样,希望有一段门当户对、平静安详的婚姻。诚然,陛下年轻时英姿飒爽,并不缺少艳羡或仰慕的目光。要对陛下动心,对王后殿下来说,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您的生母向王室求援那天,她第一次知道丈夫居然有一个私生女,那些表面上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维持体面的工具。言某记得,当年提议流放您母亲的提案,她也签了名,只是您母亲的事故来得突然。”
言敬玄意味深长道:“王后对您,恐怕是既愧疚,又提防吧?”
“我还以为,那是我父亲一人去母留子的决定。”
“我可以理解,殿下为什么会对陛下心生怨忿。但陛下又不是像您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坐在他那样的位置上,要平衡那么多利益,他不过是做出了对所有人而言,最为妥帖的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