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沭教过她很多次,与曲雅所说的如出一辙。郗月明头一次把缰绳缠在自己的手上,什么方向、去到多远,全数由自己掌控。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曾经只会绣花弹琴的手。如今,居然也可以驾驭一匹马,在草原上随性奔驰。
“别跑太远了,月儿。”
曲雅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避开点地上的雪——”
风拂过面颊,已经开始裹挟着青嫩草叶的气息。积雪正在融化,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土壤,周而复始地滋润着这片土地。
天不再冷了。
自己也不是非得需要訾沭抱着、暖着,才能睡着了。
只不过,还是很思念在远方征伐的那个人。
訾沭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亦不知阔别之后二人会有怎样的变化。郗月明想着想着,忽然伸手摸了摸肚子,心想若是自己此刻有孕了,是不是等他回来,孩子也恰好出生了?
手下的小腹平坦,并不像有孕的样子。但若月份太小,不显怀也是有可能的。她下马回宫之后还特意召了上郎来看,那副坦荡的样子,终于和訾沭、和曲雅相像了。
雁儿守在一旁,还在捂着嘴偷笑:“您若真在这个时候有孕了,汗王不得高兴得马上跑回来?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得摔多少回呢。”
“可敦也别着急,等汗王打了胜仗回来,还怕没有小王储吗?”
郗月明在心里默默答道:也没有很着急呢。
她正在曲雅可敦的指导下学骑马,若是有孩子了,还得多多注意;没有的话,她也可以尽情去草场上驰骋,这并不妨碍。
她只是在期待,重逢之后,訾沭眼中不一样的自己。
可以是生了一个孩子、与他有了一个家的郗月明,也可以是学会了骑马、熟练于各种事务,且如他所愿不再沉溺于过去的月明可敦。
第55章公主(一)很想你,昨夜梦到你了。……
这段时日以来,郗月明最大的感触就是:自由。
不单单是来和亲时所追求的那样,犹如轻飘飘的柳絮,由风决定去向。此刻的她有了归处,更像是作为一个人,策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驰骋,而那掌握着方向的缰绳始终都在自己手里。
郗月明开始与曲雅讨论御下之术,与訾凛一起看传回来的军报,也能骑着马,放开力度跑到更远的地方。
自然也会在某个清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往身侧凑。待伸手摸了个空荡荡,锦被中也丝毫没有那人炙热的体温,郗月明这才反应过来,訾沭此刻不在自己身边。
她便是在这个认知中,慢吞吞地清醒过来。
好在日子充实,她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訾沭,也终于开始试探着,为他的不告而别做出解释了。
他在寄回班珠的战报里,夹带了一封给她的书信。
彼时郗月明正在书房中,甚至寄给訾凛的战报都是先过的她的手。她面色平静,特意依照次序先拆了战报,再慢慢拆开给自己的书信。
此刻,心口不一的訾陬汗王似乎更具象了。訾沭在给訾凛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訾凛替他说说好话,他不告而别是有原因的。月儿性子安静,说不定生闷气了也没人知道,让母亲也多多留意着。
可到了给自己的信里,就只有矜持的一句——
很想你,昨夜梦到你了。
行军在外条件有限,他的字写得也潦草,一些笔画都是缺的。纸上还隐隐洇着上一张纸透过来的墨迹,像是写了很多,思来想去许久,才决定寄回来这一份。
郗月明无声地笑了笑。
回到宫中后,她还特意坐在窗台前,一笔一划地,把訾沭漏掉的笔画尽数补上。
这是二人自成婚以来的首次分别,又各自有未挑明的话,甚至没有好好告别。只能在梦中跨越千山万水,见到心上人一叙思念了。
但是,行军在外刀剑无眼,闲暇时还是好好睡上一觉,不要梦到自己了。
郗月明如是心说。
天渐渐暖了,曾经呼啸着寒风的窗台,成了一窥院中春意的好地方。她独坐在窗前补完了信,回信的信纸就在手边,可郗月明提笔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
眼下战事更急,实在不宜打扰,自己还是别拿这些事令他分心了。
然而,她不回信在訾沭看来,似乎有不原谅他连夜离开之类的意思。
于是訾沭开始不停地写信,要么抱怨行军路上苦,营帐里的枕头硬得像石头,不如她的枕头软;要么就是感慨南边的雨水多,湿哒哒的太难受了,末了话锋一转,又讨好地夸了一句不愧能养出月儿这样温柔似水的人。
郗月明莞尔,照旧挑剔地摘出他每一个错字,仿佛二人共同执笔于窗前。
和她预料的一样,云郗刚刚经历过内斗,堪堪登基的郗言衡并没有完全坐稳皇位。有一个结怨已久且日渐强盛的邻国在侧,谁坐上皇位,谁都要头疼。
郗言衡与赵德妃正是出于这个考量,才选择将宋贤妃当作人质送到了訾陬。不成想弄巧成拙,人质非但没有分散訾沭的注意,反倒提前引燃了他的怒火,訾沭连夜宣战时,押送宋贤妃的使臣甚至还在返程途中。
郗言衡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可惜早已错失了最佳的应对时机。訾陬的骑兵势如破竹,已经接连攻下了好几座城池。
而每攻下一座城,驻扎歇脚时,訾沭都会拣点小玩意儿,随着自己的书信千里迢迢地寄回到班珠,寄到郗月明手中。
他说了很多,但唯独没提战事。无非是想着开战总要见血,怕她担心;何况这次打的又是云郗,嗯……还是怕她担心。
可即便他不说,渐渐在王城中接手事物的月明可敦,已经光明正大地坐进了他的书房,接收所有发往班珠的战报了。
訾沭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这一情况。
訾凛眼睁睁地看着传到自己手中的书信,从简洁明了的战报,到战报末尾提一句可敦,再到现在可敦几乎占了大半篇幅。他终究是没忍住,抛却君臣之礼骂了一句臭小子。
訾沭与曲雅母子关系淡薄,他一直看在眼里。和曲雅一样,他也是顾念着自己的小家,但又抛不下作为臣子、作为弟弟对訾阖的责任。所以在听说訾沭有了心上人之后,他惊喜至极,大力支持他追求这段缘分,又连夜给曲雅写信告知这一好消息。
只希望訾沭成家之后,有妻有子,不再如从前那样形单影只,也让他与曲雅少些思虑,过回些正常夫妻的生活。
可敦初来和亲时,訾凛还特意前去拜访,隐晦地提起訾沭的情意。如今却是不必多说多做,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夫妻挂念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