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月明惯常是没什么喜怒的,初来可能是因为陌生,现在大概是在为自己忍耐。訾沭感受着身侧这道柔软目光,面色却寒了下来,并未因这份亲密而欢欣。
他记得,月儿曾经很担忧容貌。
无关乎美丑,若她愿意,訾沭会大大方方地牵着她给所有部族首领认识。而非现在这样,本意不想来,中途却绘了繁琐的面妆,故作这副驯顺的姿态展现在人前。
一个醉丹霞,便将她的愁思全然展现了。
最初回到王城时,她是非常热衷于顶着长了红斑的脸到处走的。訾沭原还以为她是不在意,但泽高街那晚,面纱之下凄楚的哭腔清晰地传入耳中,他便捕捉到了这份不安。
说到底,她在害怕。
訾沭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以凛冽的酒水发泄着心头的不快。
敌国公主对自家汗王毕恭毕敬,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爽。訾陬众人本想着奉承几句,却是不知汗王为何阴沉着脸。
众人生怕再触霉头,好在殿中关于兰生露的交涉还在继续,除了打压云郗,为自家可敦寻回良药更是重中之重,他们便调转话头,全数对付云郗使者了。
郗月明安静地坐在一旁,眼见故国使者在这场舌战中节节败退,既不激动,也不阻止。
訾沭忽然道:“你先回去吧。”
郗月明循声望去,歪了歪头。
她也发现了,訾沭好像心情不好。但自己刚来时明明还见他笑容满面,入座以来,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不顺遂的事。且她能感觉到,訾沭是喜欢自己的,自己特意过来,他不该不高兴呀。
訾沭气闷,又饮了一杯酒。
“你知道吗,你装得一点都不像。”訾沭靠近她,酒香氤氲,“不开心的时候特别明显。”
郗月明神色僵了僵。
她原以为自己在云郗后宫浮沉多年,早就修得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訾陬人才是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是自己功力倒退了吗?訾沭为何能一眼看穿?
她不自觉地伸手,想抚上脸颊。却在触碰到面妆的前一刻,被訾沭握住了手。
“先回去。”他皱着眉头,“等这边结束了,我去找你。”
陈寄闲听不清上首的二人在说什么。
只看行为举止,此等境遇对和亲公主来说已经算不错了。这訾陬汗王还是很怜惜公主的,来的时候亲自跑下来接,走的时候还遣了身边的随从去送,顺便制止了跟云郗使者呛声的訾陬人,也算是给公主的面子。
可这到底是和亲,而非寻常嫁娶啊。
陈寄闲心不在焉,只瞧着三公主这副温驯的模样实在刺眼。
他有幸,见过曾经的三公主,那个还未看穿养母与兄长的真面目、还未被当作联姻工具的郗月明。虽称不上张扬,但至少从容坚定,有独属于公主的气度和傲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男人卑躬屈膝。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一别许久,竟是连说话的时间和立场都没有。
陈寄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本想喝杯酒压一压心绪,不成想余光一瞥,竟瞧见那个红衣女子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他蓦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堂上,那汗王八风不动地坐着,似乎并未发现这边的情况;坐席前方,使者首领正因在舌战中落了下风而羞恼,似乎也未有动作。
“……”陈寄闲狠狠地闭了闭眼。
自己这一趟的任务,便是阻止使者首领将三公主带回云郗。眼下有那个红衣女暗中动作,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达到目的,落得清闲,何乐而不为?
但是……
他没花太长时间纠结,再度睁眼时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老子想干,谁管得了?
第35章生辰(五)清贵独绝的三公主成了塞外……
回寝宫的路不算远,郗月明却走得心不在焉。纷乱的思绪寻不到条理,千言万语,唯有化成一个漫无目的的回眸。
她其实,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郗月明掐了掐掌心,刚要收回目光,忽听身后金刃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铮——”
身侧的侍从眼疾手快,立刻拔剑格挡:“谁敢在王城放肆?!”
王城里居然混进了刺客,还意欲伤害可敦,这可不算小事。两名侍从神色严肃,立刻上前与刺客缠斗。
郗月明堪堪站稳,凌乱的发丝糊了满脸,这才发现发髻间的玉簪已被削去了半截。
她的目光落在断簪上,那是刺客的剑气所致。想来刺客也是下了死手,若非訾沭派了他身边的侍从护送,单凭雁儿她们,还真挡不下这一剑,救不了自己。
郗月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祝寿期间,来的人太多了,但无论是訾陬的部族还是周遭的小国,或奉承或忌惮,他们的目标都是訾沭。像这样冲着自己来的,除了云郗,她想不出别的谁。
提起云郗,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宴上,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那个人。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视。彼此都清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相见绝不会是心平气和的场面。
“我猜,公主现在正在怀疑我。”
郗月明没想到,那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利落地替她收拾了妄图近身的刺客,随后抬手做出一副无辜状:“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