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随风起,散于院内,落在连升发间背上。
门开人出,连升紧忙撑着眼皮去看,一袭软簟裹着一个塌软的身子,瞧不见脸,瞧不见身,只那如注的血顺着绛紫色绶带成线往下掉。
落地溅起,将轻飘飘的柳絮和白樱紧紧粘在地上。
连升只扫一眼,视线便穿过那具尸体去看门内,他心跳如擂鼓,生怕看见第二个人被软箪裹着抬出来。
时间好似被缩短,一吸一世。又好似被扯长,一眼万年。
他终是等到了那个人。
看清时,他猛然低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是同时,两滴泪溅到地上,散开,随即似漆般定在了连升的瞳孔里。
再次抬头时,他看着单手扶在门框上的柔澜,缓缓摇头,缓缓摇头。
柔澜满眼是泪,抬着手背捂唇,缓缓倚框蹲坐下。
青松卫全部收了刀,井然有序地撤了出去,整间院子,倏忽归于平静。
似一场抑扬顿挫,叠床架屋的闹剧。明明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偏要做出这雷霆架势,吓破人的胆子,再轻松取了性命。
逶迤的血迹延伸至院外,柔澜沉默的看着。看那白花浸染,看那鲜红蔓延。
第87章八十七章你以为,她是发了善心吗?她……
柔澜经此一击,破了水,见了红。
她的抽搐似崩断的琴弦,颤晃进连升的眼中,他跌跌撞撞地半跪半爬过去,抖着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柔澜拧着眉咬住下唇,一双手因绞紧了裙摆而指节发白。她小心翼翼地喘息,目光再度划到衣柜前的那片血迹之上。
疼痛过的很快,放松下来的她仍是静默地坐着,看着血迹,不动,不说话。
她眼中的空洞那般明显,明显到扎他的眼,扎他的心。连升颤着唇说道:“我背你,去医馆。”
连升见柔澜仍是不动,怕她扛不住,是生生吊起力气,撑膝将后背给她,反手握住她的腕,放柔说道:“上来。”
阵痛似雷雨,忽停忽下,一阵短促的呼吸后紧接上一阵绞痛,这一次让柔澜几乎背过气去,身子紧绷的恨不得缩成一个团,她额间立即出了细汗,本就紧蹙的双眉拧的更深。
她一动不敢动,好似眨个眼都会疼的如针扎肺腑一般。
动不了,便只能用一双眼去诉她的身魂抽离,似一朵明艳重瓣月季,经了雨打,花蕊承泪,花瓣瘫软。
让人舍不得去动,生怕靠近带去的风都会摧毁它一般。
一股剧痛的劲儿缓消下去,她微微晃了晃被连升握住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开口:“扶,我”
这份疼痛让她瞬间集了意识,丢了哀伤,她努力压着不适,感受身子的变化,隔一阵便会疼,疼过便一如往常,她要抓住疼痛来的间隙,去自救。
赵琛只杀和瑾,却没动她,不可能是好心,必是还有图谋。
她嗤笑,真想不到,她这如履薄冰的人,每一步居然都踩在了生路之上。
他们不杀她,她自然不会自己找死,她的恨还没宣泄彻底,自是要苟活的。
连升轻轻捏了捏她泛凉生硬的手,小心地问她:“你说什么?”
她荏弱的声音淡淡响起:“扶我,大着肚子,你如何背?”
连升是慌乱没了理智,一拍脑门,说着自己糊涂,随即一个使劲儿起身将她扶起,挽着她向外挪去。
真是灼人眼,寒人心。
她顺着和瑾那蜿蜒的血迹,一步一步往门外走。不踩她血溅到的花,算是一种悼念了。
柔澜一个不信神佛之人,竟是在心间默念几句往生咒。
也不知念的对不对,终归算是一番诚心了。
车轮滚动之时,柔澜的阵痛再次袭来,她奋力咬着自己的衣袖,几乎不曾疼晕过去。
她恍惚的靠在连升怀里,听他说道:“你别慌,景明医馆的大夫,我早为你找好了,平日都让他侯在医馆里的,稍后到了,你喝一副药,便不会这么疼了。”
他的语调都在抖,柔澜平日的坚强在身子极度的疼痛之下,是升腾如烟雾,散的干干净净,现在真如一只被生拔了甲的猫,柔弱发颤的窝在他的怀里。
他分不清自己这股紧张与烦躁是因心疼她,还是因念她的身体。
一下车,连升横抱她入内,进到医馆里间,大夫便不再许他靠近,他再是焦急迫切,也知女子生产他不该在侧。
他在医馆正堂左右纠结,按理他需要亲自去到翟府知会连决,可他现在满脑子只有脆弱不堪的柔澜,来回踱步间,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和瑾已经死了,如果柔澜再有意外,那便是没法交代了。
故此他给了足银,亲笔写了两张暗语条子,再三吩咐,一张给翟府门迎小厮,另一张让门迎急速递给连决。
那小二腿脚利落,办事麻利,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张条子就展开在了门迎的眼中。
骏马蹄间三寻,飞奔至宫门。
正在垂拱殿里听众人议事的翟离,此时是颇为肆意的半靠在圈椅之中,单手端盏,惬意饮茶。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赵琛是肘搭龙椅,十指相交,面色如那久放的藕般,又青又黑。
龙案之下,集了各部官员,熙熙攘攘,众喣漂山。大有那十夫桡椎之势。①
所言无一例外,开春以来,多地无雨。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才开春,横竖再等等,各地的水利是先帝当时打下的底子,足够用,便是无雨,挺到夏末也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