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个人都吃饱喝足以后,式神按照吩咐撤下了炭盆,只留下一个用来温酒的红泥小炉。
仁美双手捧着酒盃,惬意地眯起浅金色的眼睛,仰头懒洋洋地看着庭院里的那棵梅树。忽然,[祂]转过头来,与白发少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粉发女孩眉梢一挑,淡淡笑道:“晴明,我之前外出执行任务,搜集了不少有趣的植物种子,正好可以送你一部分。等到来年开春种下,夏天来临的时候,庭院就会变得很热闹。”
安倍晴明脸上露出笑容,“听起来不错,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贺茂保宪神情若有所思地看向白发少年,等到仁美先行告辞离开之后,他才开口略带戏谑地说道:“看来迷恋上姬君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安倍晴明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连你也看出来了。”
“喂!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贺茂保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会喜欢上仁美,我倒是觉得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你们两人都是如此地与众不同。”
安倍晴明指腹轻轻摩挲着酒盃的边缘,莞尔道:“是嘛。”
贺茂保宪忍不住关切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安倍晴明饶有兴味地问道:“你觉得我要有什么打算?”
贺茂保宪燃起了熊熊斗志,“当然是夺取姬君的芳心!虽然我一向觉得介入他人的感情是很自甘下贱的事情,但无惨公子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而且你是我的师弟,我当然站在你这边!”
“……”安倍晴明哭笑不得,“多谢你的支持,不过,我并不打算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得到她。更何况,仁美的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晴明,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像个无情无欲的圣人。”贺茂保宪忍不住露出敬佩的表情。
安倍晴明:“……”
——某种程度而言,保宪也算是猜中了真相。现在的他已经剥离了所有的负面情绪与私欲,确实就如同圣人一样。
他的脑海里蓦然响起了仁美平静淡漠的声音。
——“晴明,这样做真的好吗?你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剥离出去,只会壮大另一个你的力量。学会坦然接受自己的灵魂暗面吧,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婴幼儿,人类的灵魂或多或少都有阴暗之处。”
或许在以后,他能学会坦然接受。
但现在的他,只要实力强大到足以压制鵺就行了。
03
无惨一直期盼着仁美能在着裳仪式结束以后,搬到产屋敷宅邸的东屋,与他正式结为夫妻,或者由他跟随[祂]一起住进天皇赐下的宅邸里面——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就算是正式确定下来了,那些妄图越雷池的下三滥也会知难而退。
但仁美一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夫。[祂]仍然住在多治比宅邸里面,只在休沐日的时候抽空来探望一下他,平时就往返于阴阳寮与多治比宅邸之间,时不时会接受友人的邀约去他们的府上宴饮一番,过得悠闲而自在。
无惨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仁美今天又去鞠场和羂索踢比赛了、仁美今天在清凉殿上与源博雅一起合奏了、仁美今天在龙泉庭与棋待诏藤原佐为下棋了、仁美今天前往安倍宅邸帮助友人布置庭院的花木……
就连那个叫做“源赖光”的臭小鬼,在仁美身边出现的频率,都渐渐高于他这个正牌未婚夫。
无惨无法忍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也不想坐以待毙。
于是,等到仁美再一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他主动开口,“仁美,既然你已经举行过着裳仪式,那我们是不是该完婚了?”
仁美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随后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平静地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无惨眼中的光芒熄灭了,那双红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粉发少女,磅礴的怨恨在其中翻涌,宛如泣血般控诉着[祂]的冷漠无情,“……还不是时候?难道要等我病死了,才是你和羂索成婚的时候?仁美,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仁美神色纹丝不变,“这一点,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无惨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问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他卧病在床无法陪伴前来探病的仁美的时候?
还是在羂索和仁美共同离开京都执行任务的时候?
无惨心里再次怨恨起了自己这副身体。
——要不是这副孱弱的身体拖累了他,他怎么可能会给羂索趁虚而入的机会?
仁美眨了眨浅金色的眼眸,终于对他吐露了实情,“从一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羂索君。”
无惨闻言,顿时如遭雷击,“……哈!从一开始?”
他忽然攥住了仁美的手腕,将粉发少女拉扯到了自己眼前,冷声问道:“那你为我酿制药酒、每次来探望我都会带上亲手制作的点心、外出执行任务回来给我带伴手礼,这些难道都只是为了糊弄我吗?”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只是顺手为之罢了。”仁美注视着黑发少年因为怒意高涨熠熠生辉的红梅色眼睛,语气平静地戳穿了真相,“无惨,你不用一副被我辜负了感情的作态。说到底,你其实并不爱我,只是贪恋我带给你的价值。毕竟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早就已经被人遗忘了,天皇也不会派遣宫中的侍医来为你看病。”
无惨眼眸微微睁大,紧攥着粉发女孩腕部的手稍稍松开了力道。
仁美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惨,浅金色的眼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没有我,你就什么都不是,而我们之间的婚约关系,我也随时都能结束——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扮演一个深居简出的贤惠未婚夫直到病故。等你死后,我会好好地将你安葬,然后与羂索君重新定下婚约。”
在这一刻,无惨脑海中响起了很久以前,羂索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强行抢过来了,终归还是会回到主人的手中。”
无惨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脑海中的轰鸣声让他头痛欲裂。
等到他终于缓过气来之时,才发现仁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整个东屋里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无惨涣散的视线聚焦,死死地盯着放置在桌案上的一个摆件——那是仁美亲手雕刻的仙鹤,栩栩如生。
如果[祂]只是顺手为之,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用心?或许连仁美自己都没有发现,[祂]的心里已经有了他的存在。
所以……
只要羂索死了,[祂]就能够看到他了吧?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