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牖半开着,有斑斑树影耀进来。
李崇润背光站在窗前,凝着缨徽看了许久。
她神情宁肃,绝不像在说谎或是意气用事。
真是厉害。
从前那个娇柔乖张的小姑娘,也会有如此铁骨铮铮、义薄云天的时候。
李崇润问:“你知道檀侯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有什么样的手段?”
缨徽咬住下唇。
她仍然是害怕的。
李崇润自顾自说道:“他曾令人将爱姬的腿骨做成琵琶,将肉分食给文武朝臣。”
缨徽忍不住干呕。
义气有了,胆量未变。
李崇润宁可她动胎气,也不想她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那你知道,谢家人是怎么死的吗?”
缨徽猛地抬头看他。
一行清泪无声滑落,糊花了刚匀净的胭脂。
李崇润的脸上难得有些怜悯,目光渺远。
不知是可怜眼前人,还是可怜那誉满天下却无辜枉死的谢刺史。
“谢刺史是被凌迟的,死后檀侯用他的头盖骨饮酒。”
“他的女儿在敌军闯入宅邸时,将自己阿娘护在身后,奋力杀敌,万箭穿心而亡。女儿死后没多久,谢夫人就自尽了。”
“还有谢世渊的妻儿……”
“别说了!”缨徽嘶声喊道。
她从绣床上跌下来,半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搭在床沿上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扭曲到近乎要折断。
阿耶阿娘,燕燕……
这几个月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在逼着阿兄和她远走高飞,逼他放弃家仇贪生。
甚至在逃离无望后,她还在自暴自弃,虚掷辰光。
同惨死的谢家人相比,她所经历的这些算得了什么?
竟让她伤春悲秋至此。
缨徽盯着李崇润,斩钉截铁:“我要去!”
李崇润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上前弯腰,掐住缨徽的下颌。
冷冷道:“你知道什么下场吗?就算侥幸杀得了檀侯,也根本跑不了,他身边那些护卫会把你剁成肉酱!”
缨徽咬牙,仍旧忍不下恐惧。
她真是没用,怕痛,怕死,连给恩同再造的亲人复仇,都心乔意怯。
李崇润见她打了退堂鼓,稍舒了口气。
不忘警告:“若再敢有这个念头,我就杀了谢世渊。”
触及到什么,缨徽问:“你拿到解药了,对不对?”
两人说不上心意相通,可能非常敏锐地感知对方的情绪。
李崇润的言谈行止,并无缺乏掌控的焦躁,只有欲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恨意。
缨徽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七郎,阿兄毒发身亡,对你并无好处。”
檀侯更希望看见活的谢世渊。
而谢氏虽遭灭门,但声誉犹在。
残杀谢世渊,在定州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若有逐鹿之心,将来定州怕是有一场硬仗。
这一些,崔君誉认真地跟李崇润分析过。
李崇润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缕金麒麟的玄色绸缎下,有一点凸起,是盛放解药的瓷瓶。
早晨眼见缨徽流了血,其实李崇润是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