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的鲜气裹着荔枝木的烟火从描金漆盘里钻出来,勾得贺景春胃里一阵空响。
他耐着性子等女使们将金炉烤鹅的油汁擦净了盘沿,把竹荪鸽蛋汤的青瓷碗摆得齐齐整整,才挨着桌边坐下。
指尖刚触到象牙筷时,却见身边还立着七八个女使垂手侍立,各个屏息静气。
贺景春许是饿久了,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沙哑:
“都回去歇着吧。”
女使们喏喏地应了,退出去时裙角扫过门槛,窸窣声像风吹过竹林,倒比满桌的菜肴更添了几分静气。
他此刻早就饿得头晕眼花,实在饿得狠了,也顾不得别人在场,夹了只荔枝木烤虾就往嘴里送。
那虾壳烤得酥脆,一咬便裂开,里头的虾肉嫩得流汁,又混着果木的清香,倒压下了几分心头的滞涩。
金炉烤鹅的皮油光锃亮,他蘸了酸梅酱送入口,觉得肥而不腻。席面还是很丰富的,有金炉烤鹅、荔枝木烤虾、竹荪鸽蛋汤、芙蓉鲙,还有一盘醋溜白菜。
贺景春从小就经常和齐国安一起吃饭,所以养成了吃东西慢条斯理的习惯,文氏都笑他们就连吃东西都像是亲生父子一样。
吃到一半时,帘子被轻轻掀起,执礼嬷嬷脸上堆着笑,捧着本蓝布小册子进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
“奴婢给王妃请安。”
贺景春便停了吃饭的动作,转头看着她,温声道:
“可是有何事?”
嬷嬷面露难色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女使,贺景春便明白了过来,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她福了福身,将册子递过来,指尖在封面上轻轻点了点,略有深意道:
“这是婚嫁的老规矩,还请王妃过目。”
贺景春看着嬷嬷古怪的眼神还有些纳闷,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些不堪入目的彩绘。
他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要笑,这般荒唐的事,他们竟也做得如此郑重。
他也不扭捏,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动声色的翻看着那册子,像是在看寻常书籍一般,翻完便要交给嬷嬷,语气淡淡的:
“记下了。”
嬷嬷却是拒绝了,福了福身子,见他这般平静倒有些诧异,忙笑道:
“这册子原就是给您留着的,您也好学着些,将来好取悦王爷,早延子嗣。”
她还以为这位爷会翻脸,没想到他却不当回事一样,面色不改的看完了。
贺景春听到那句话才正经的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嬷嬷一眼,挥手让她出去了,继而转过头慢慢吃着饭。
贺景春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往嘴里送,菜叶脆生生的,酸得他舌尖麻。
刚才的被子、幔帐等都是用了多子多福的意头,大概都是成婚需得用到这样的纹样,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也不一定。
他把册子随手搁在了桌上,继续慢悠悠的吃着饭。
自己也已经无所谓这种事情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朱成康。
一想到朱成康,他就想起自己透过扇子看到的那张模糊不清脸庞,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吃饭。
等他刚吃到七分饱,女使们便刚巧进来收拾碗筷,贺景春见那册子还在桌上,觉得那册子不好让姑娘家家的看见,怕她们姑娘家瞧见会难堪,便忙趁着她们收拾的空档,将册子塞进了枕头底下。
等他漱了口后,便拿着扇子又重新坐回床上的右侧等着朱成康,此时还剩下两个礼节没做完,大家都不能休息。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廊下被人点起了几盏羊角灯,昏黄的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了进来,在红绸帐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是谁在暗处悄悄眨着眼睛。
贺景春知道下一个礼节是撒帐,他看到有女使进来捧了五谷和干果摆在内室了,下一个礼节却是没人告诉他是什么。
贺景春打了个哈欠,他已经撑不住了,眼皮子沉得像坠了铅,连日的操劳加上心里的钝痛,让他靠在床榻边便沉沉睡去,连礼监指挥人搬东西的动静都没能惊醒他。
“王妃,该换衣服了,不然合卺礼要赶不及了。”
他刚小睡了一小会,沉水的声音便轻轻落在他耳边,贺景春猛地惊醒,额角沁出层薄汗,像是做了场噩梦。
他揉了揉眼睛,只见灵昀带着几个女使捧着衣冠进来,红得刺眼的绸缎在烛火下泛着光,倒像是泼了一地的血。
贺景春只得又起身站在了乌木描金透雕柿柿如意嵌各色珠石妆台前,灵昀便带着几个女使进来给他换衣。
灵昀把他的冠摘了下来,贺景春还没喘口气,就又被戴上了一顶紫金嵌红珠麒麟冠,冠面浮雕了六只麒麟,冠顶嵌三颗鸽血红珠,冠顶的鸽血红珠映着满室的烛火,红得像要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