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第三场大雪落尽时,已经到了除夕。贺景春在太医院当值月余,也渐次熟稔了里头的日子,渐觉诸事顺遂。
医士未有他想象中去各宫各殿往贵人面前经常看诊那般频繁,做的最多的就是听几个御医和院判调度,替太监宫女看些头疼脑热,偶尔还得被派去惠民药局帮衬着给百姓施药看诊。
余下时光,便是在太医院里晾晒药材,誊抄整理医案,翻看典籍医书等琐碎的事做得井井有条。
虽不能再像从前般睡到日上三竿,倒也渐渐惯了,安之若素。
今儿正是除夕,按照宫里的旧例,为了显示皇家天威与陛下宅心仁厚,所以临近年关需为抱恙宫人看诊施药。
可平日里若是抱恙,有些体面的早自去太医院或司药房取药了,哪会巴巴的捱到这几日。偏等到这日的,多是些没根基的微末宫人。
加上太医院里的太医平日都是为皇家人做事,是以做这等差事的只能是落在贺景春他们医士和医生身上了。
贺景春他们刚考完考试便被苗院使派去做这事。贺景春走前,齐国安还拉着他万般叮嘱:“只消问明病情,其余切不可多嘴。”
说罢又替他正了正医士服的领口,贺景春抬眼望他,见齐国安眉峰微蹙,眼底藏着三分忧色,忙敛了笑意,恭谨点头一一应下。
“快点,快点!”
正说着,只见几个宫女抱着手炉,脚步匆匆往太医院来,虽无雪粒飘落,却因着年节热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为的小宫女鼻尖冻得通红,跺脚催道:“快些走,莫要误了卯时!”
这边贺景春方拎了药箱出来,正撞见匡连岁与两位身着品阶宫服的女官说话,待要转身取笔时,早被匡连岁一把扯回来,对着他打眼色,指着两位品阶宫服的女官道:
“这是司药房的蔡掌药和郭掌药,特来帮咱们一起看诊的。”
贺景春心下还念着前几日的考题,闻言忙堆了笑,收了思绪,恭恭敬敬与两位掌药作揖见礼。
齐国安早教过他,但凡品阶高于自己的,纵是女官也要敬重,须执礼恭谨,是以不敢有半分轻慢。
贺景春抬眼时,余光却瞥见郭掌药身后的女史们交头接耳,目光频频往自己身上落,掩着帕子吃吃笑。
他虽已在宫中待了些时日,被人这般直勾勾的打量,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面上虽未红,却也耳尖微热,忍不住赧然一笑,唇角却仍噙着温雅笑意,露出一对卧蚕和酒窝。
他低头将药箱系带又紧了紧,却听匡连岁在身后轻咳一声,扯着他的衣袖往两位女官身边带。
那郭掌药早就听蔡掌药说起过,太医院里有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的小医士。
她原还不信,可近日听诸多女史、宫女皆是如此说,今日特意跟过来一起看人,果然名不虚传,看得她不由得眯了眼笑。
她正不住的看着贺景春,却听蔡掌药轻咳一声:“郭姐姐,正事要紧。”
众人商议停当后,匡连岁带了几个医生女史留在太医院,其余几个医士便跟着掌药和女史一齐往各宫去看诊。
他们到了后宫里,却也不能随意入内。各宫早就收到消息,在殿前空地处设了屏风,他们只消要在院里看诊就是了。
因着除夕,各宫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送礼回礼的宫女太监来往络绎不绝,有那胆大的宫女,趁便凑上来与贺景春搭话,还会明里暗里的套几句话出来,贺景春只是笑着打马虎眼,半句不多说。
更有的宫女趁把脉时凑近:“小医士可曾婚配?我……”
话未说完便被郭掌药瞪了回去,贺景春佯装未闻,指尖在脉上重重顿了顿,只傻傻的笑着看人不语。
到玉漱宫时,正见一位老嬷嬷扶着小宫女出来,那姑娘脸色青白如纸,袖口还沾着血渍。
“可是月事不调?”
贺景春蹲下身替她诊脉,指尖触到腕间细弱如丝的脉息,眉头微蹙:“需用当归三钱、川芎一钱,再添半盏红糖,得了空可去司药房取药。”
话音未落,身后忽有宫女尖声道:“这是冲撞了月神的脏病,如何能宣扬?”
贺景春抬头,见说话的宫女鬓上戴了几朵绒花和珍珠花坠儿,像是主位娘娘的贴身宫女,忙将药方折了塞进小宫女掌心,当无事生。
这一番忙碌看诊下来,等最后一个宫人诊毕,早过了掌灯时分。
贺景春直起腰时险些闪了背,他这一日也没见到贺景嫣身边的宫女。他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想起今夜要在太医院守岁,竟连贺府也回不得了。
遥闻远处宫中宴饮丝竹之声隐隐传来,皇宫的除夕宴已然开席。
贺景春正与齐国安整理医案,齐国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块桂花糖糕:“先垫垫肚子,夜里还有得忙。”
贺景春咬下一口,糖浆烫得舌尖麻,却眯眼笑起来。
小太监适时捧来膳食送来,齐国安笑眯眯的赏了他半吊钱,那小太监得了好处十分高兴,眉开眼笑的凑近他耳朵说了些话,这才着急忙慌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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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安闻言,指尖轻叩食盒边缘,眸中掠过一丝警觉,却转瞬即逝。
当日晚膳,多了绒鸡待哺与豆沙苹果水晶脍两道年节菜,贺景春欢喜不已,高高兴兴地挨着齐国安在偏房炕上坐下来吃饭。齐国安捏了捏他的耳朵,温声道:
“等元宵那日,师父就带你去逛花灯街。”
贺景春见着此刻四下无人,方敢和齐国安说悄悄话:“师父,您刚才问小太监何事?”
齐国安摇摇头:“每逢宫里开宴,陛下或其他大臣饮多了酒,常需传太医,所以今夜你须得打起精神警醒些,莫要像从前般偷懒。”
贺景春耳尖通红,想起前日被打脑袋的事,嘟囔道:“我哪有。”
想起前几日他趁着夜值,太医院无人又无事找他,把自己的事做完后,便在殿前正堂看了话本,当时被齐国安打了一脑袋,说他敢在药王庙殿前看话本的行径,简直就是对药王大不敬。当时还罚他写往年的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