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看着他一副打扮又忍不住红了眼,忙转身去端来早饭,生怕被贺景春瞧见自己落泪。
贺景春出门时天尚未亮,丰年连忙赶着车,往齐府而去。
齐国安与文氏已在门口等候他许久。文氏见贺景春来了,忙迎上去,伸手替他整理衣襟:"这腰带系得歪了。"
她一边轻声道,指尖在他腰间轻轻一挑,那羊脂玉坠儿便正了过来。文氏看着他一身打扮很是欣慰,面露慈蔼笑意,温言叮嘱许多体己话。
齐国安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她说完了,这才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在微亮中缓缓前行,齐国安忽然伸手按住贺景春膝头,从旁边掏出个锦盒打开,里头是枚和田玉扳指,温润光泽里隐约可见丝丝纹路。
"这是早年随父亲入太医院时得的。"
他执起景春的手,轻轻套在他拇指上,温声道:"虽无甚贵重,却是我父亲给我的,今日我便给了你,算个吉兆。"
贺景春指尖微颤,触到扳指内侧刻的"国安"二字,抬头时正见齐国安眼底流转的柔光,如春日融雪。
齐国安这一路上又止不住的细细叮嘱他许多:
“皇宫十分大,太医院所处位置偏向前头,若是圣上或后宫派人来传召,你需得在路上问清病情状况,心里要先有个计较。若是遇着小宫女、小太监来瞧病,切不可收他们银子”
齐国安身着青色绣白鹤补子团领衫,大历的官帽很高,左右两边的帽翅衬得人端正,他腰间上乌角革带系着太医院的玉佩和腰牌,看起来隐约透着一股庄肃。
他此刻正和贺景春念叨着太医院的事:
“品阶低的奴才月例本就不多,有的还要养活家里人。若再遭克扣责罚,更是分文皆无,哪里还有银钱看病。太医院里有人会收钱看病,有人却不然。你只需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只做自己的事。若有可怜人找你看诊,便当作结善缘,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贺景春当然明白,太医院和外边的官场比起来,算是和乐得多,需要日日看病和整理药方药材之外,其余的就是要猛读医书。毕竟每年都要考核,不通过的便要淘汰掉。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管别人的做法,更不会傻到去指责别人,做那出头鸟。
“知道了师父,这些日子您讲得很多,徒儿都记下了。”
贺景春笑眯眯的拉着齐国安的手,眼中满是孺慕:“您放心,徒儿都省得。”
齐国安看着他露出深深的酒窝,这才捏了捏他的鼻子,有些放下心来。他摩挲着贺景春的大帽,双手慢慢向下,揪着脖子下的帽绳在那晃啊晃,脸上笑意难掩:
“虽说医士可以单独开处方,可平日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烦我。卜院判和苗院使那边我也都打了招呼,若我不得空,你也可以去问他们,只是人心难测,凡事要留个心眼。就算是问了,也要自己琢磨明白清楚了”
齐国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贺景春立即就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齐国安拉着他左看右看,打量着他的衣服,嘴角就没停下来过,贺景春也这么乖乖的坐着不动,任由他拉扯着自己不停打量。
齐国安看着贺景春时不时露齿笑得憨厚傻气,忍不住两根手指去戳他的酒窝,逗得他咯咯笑。齐国安望着贺景春,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朱成康,似乎就没见到那人真心的笑过。
“改日若有机会,为师便带你去”
“老爷,到了!”
拾烟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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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春刚要接着往下问,却被齐国安打断拉下马车,只得作罢,转身便忘了这事。
令贺景春感到意外的是,太医院没有独立的大门,唯有街角一小小角门可以进,在这门上小小匾额书着"太医署"三字。
匾额上"太医署"三字为前朝老御医所题,笔锋苍劲如松,虽历经百年风雨,仍隐约可见金粉痕迹,透着股说不出的庄重。
牌坊两侧蹲着对石狮子,却非常见的狰狞之态,左狮子爪下按着药碾子,右爪子捧着药葫芦,憨态可掬中透着几分医者仁心。
进得角门,便是条幽深的青石板路,两侧是丈许高的青砖围墙,墙上每隔三尺便嵌着个青铜药炉形状的壁灯。
此时天刚破晓,壁灯尚未熄灭,豆大的烛火在晨雾中明明灭灭,照得墙根处的青苔泛着冷光。
贺景春此刻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若有似无的青草味,混着露水的清冽。转过三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贺景春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全貌。
这几乎是几个院子合起来的一座殿宇,这太医院竟占了一整条街道。
每个屋顶皆是铺了琉璃瓦,瓦顶在阳光下闪闪亮。檐角还雕刻着各色草药纹案。最中间、最大的殿宇处改成了一间药王庙和扁鹊庙,这里的医士和医生都得轮流打理和跪拜。
正殿前是个宽敞的天井,地面用黑白两色鹅卵石拼成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植着一棵百年银杏,两棵百年银杏枝叶交错,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露珠顺着叶片滚落在石缝里,惊起几只蝼蚁。
树下立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杏林春暖"四字虽已风化,却仍透着股庄肃之气。
贺景春伸手抚摸碑上字迹,指尖触到凹处的青苔,忽然觉得这太医院的每一块砖石,都浸着岁月的药香。
前边的地方则是储藏着药材,惠民药局定期运送草药至此处。此刻的药材被搬出来晒在架上,那草药香气混着一丝阳光,直往人鼻子里钻。
沿着雕刻喜鹊衔灵草飞天的走道廊柩一路往里走,往里便是太医们做事的处所。
几个院子被打通起来,贺景春随着晨光粹进镂空里,双脚踏在撒满地上的的碎金,跟在齐国安的身后,穿过游廊时,齐国安忽然驻足转身,身后的贺景春却是撞到他身上。
他也不恼,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的叶子,眼神柔和:“到了里头,日后若有人刁难,只管报我的名字。”
贺景春很兴奋的点点头,露出了招牌憨傻的笑容,齐国安望着他只觉得傻气,忍不住摇头失笑。
贺景春跟着齐国安穿过一道道雕刻祥云麒麟献灵芝的木门后,便入了内殿,正殿门槛足有半尺高,齐国安示意贺景春跨过去时要先抬左脚。
一进门便可以闻到一股弥漫着满是历史岁月浓厚的味道,草药香、宣纸和笔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太医院特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