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还有父母大仇未报,他又是惭愧,又是痛恨,拔足往密林中奔去。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
他奔了一阵,心力交疲之下,体内寒毒突然作,双腿也已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入一丛长草,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石头拿在手里,要是给朱长龄等见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时便以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是早就料到的,可是那朱长龄一片侠肝义胆,朱九真贴身伺候我竟也是如此……唉,妈妈临死叮嘱我甚么话来?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
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匕已插入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叮嘱于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的听到了朱长龄的阴谋,以他们布置的周密,我定会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非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
他心意已决,灵台清明,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之子,便出手击毙群犬,掌击女儿,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义过人的侠士;至于将广居华厦付之一炬,虽然十分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却又不值甚么了。
其处事之迅捷果断,实是可惊可畏。
他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儿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的秘密。义父虽然聪明,却是直性子。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义父。义父想不出,宝刀若是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多半能想得出……”前思后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听得脚步声响,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到了丛林之中。
武烈似乎十分气愤,恶狠狠道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不会再到别处,等我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
朱长龄忙打断他话头,说道:“唉,不知真儿说错了甚么话,得罪了张兄弟,让他着慌的跑了,家里又遭遇了强盗,家妻都遭遇不幸,我真担心,无忌小小年纪,要是在冰雪遍地的山岭中有甚失闪,或是被奸人碰上,我便粉身碎骨,也对不起张恩公啊。”
这几句话说得宛然忧心如捣,自责甚深。
张无忌只听得毛骨悚然,暗想:“我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他竟然心还未死,仍在想花言巧语的骗我。”
只听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棒,在长草丛中拍打,张无忌全身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林子占地甚广,要每一处都拍打到却也无法办到。
不久卫璧和朱九真也赶到了。
四人在丛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能找到,各人都感倦累,便在石上坐下休息。
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他相隔不过三丈,只是林密草长,将他身子全然遮住了。
朱长龄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真儿,你到底怎地得罪了无忌兄弟,害得他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别?”
朱九真一怔。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张无忌伏在草丛之中,却将这眼色瞧得清清楚楚。
朱九真会意,便大声道:“我跟他开玩笑,点了他的穴道,哪想到无忌弟却当了真。不过也幸好他跑了,不然家里的盗贼定要把他害了”
说着纵声叫道:“无忌弟,无忌弟,你快出来,真姊跟你赔不是啦。你快跟我回去,母亲在家里等着你呢”
声音虽响,却仍是娇媚婉转,充满了诱惑之意。
她叫了一会,见无动静,忽然哭了起来,说道:“爹爹,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啊。”
朱长龄举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劈拍作响,口中大声怒喝。朱九真不住口的惨叫,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武烈、卫璧、两人在旁含笑而观。
张无忌眼见他父女俩做戏,不由得心中冷笑,暗道:“真是一对道貌岸然的狗豺狼!连母亲妻子都不在乎!”
朱氏父女料定张无忌藏身在这树林之内,一个怒骂,一个哀唤,声音越来越是凌厉。张无忌双手掩耳,声音还是一阵阵传入耳中。
他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一横,纵身跃出,叫道:“朱长龄,你老婆可好?”
朱长龄等五人齐声欢呼:“在这里了!”
张无忌再叫道:“真姊,我肏你妈!”
随即穿林而出,足狂奔。朱长龄和武烈飞身跃起,向他扑去。张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
朱长龄的轻功胜他甚远,待他奔到峡谷边上,朱长龄已追到身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
张无忌只觉背心上奇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
他左足跟着跨出,全身向前急扑。朱长龄万没料到他竟会投崖自尽,被他一带,跟着向前倾出。
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若是立时放手反跃,自可保住性命。
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便永远再无到手的机缘,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化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便尽随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诸东流了。
他稍一犹豫,张无忌下跌之势却绝不稍缓。
朱长龄叫道:“不好!”反探左手,来和自后冲到的武烈相握时,却差了尺许,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
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谷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惊呼自头顶传来,霎时之间便听不到了。
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堕。
朱长龄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只觉身旁风声虎虎,身子不住的向下摔落,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他便伸手去抓,几次都是差了数尺,最后一次总算抓到了,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
但就这么缓得一缓,朱长龄已有借力之处,双足横撑,使招“乌龙绞柱”,牢牢抱住那株松树,提起张无忌,将他放在树上,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抓住了他手臂不放。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的掌握,也不再惊慌,冷笑着道:“朱伯伯,你老婆可水灵的很,不留在家里享用,怎么跟我一齐下来了呢”
朱长龄翻转身子,在树枝上坐稳了,抬头上望,朱九真等的人影固然见不到,呼声也已听不到了,饶是他艺高大胆,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定了定神,笑道:“小兄弟,你说甚么?我一点儿也不懂。你可别瞎想。”
张无忌见他还在装傻,不由得将先前的一切点破,开口道:“你的奸谋已给我识破,那是全然无用的了。便是逼着我去冰火岛,我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大家一齐死在大海之中,你觉得很难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