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的目光似断头台的铡刀,凌厉地扫过人群。
众人纷纷低头,抖着身子,心中焦急地求神保佑。
终于,老媪的定格在一人身上。
胖侄子迎着老媪血红的目光,后背一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容,“姑…姑母,我是迪儿啊,我是您最珍爱的侄子。您忘了吗?爹死时您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我……”
老媪一步步逼近,崔迪双腿发颤。
“姑母,您清醒一点!您入魔了……”
“清醒?呵,我怕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老媪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浮起浓烈的恨意,“八岁,你爷爷送我入宫,我过得如履薄冰。冬天生冻疮,夏天吃馊饭,每天被人欺负。幸亏我有一双巧手,总是能刺绣出美丽衣裳,才过上衣食充足有尊严的生活。
我夹在后宫妃嫔之间,一边步步惊心应对算计,一边还要将宫中赏赐的银子寄回家里。养了你爷爷、你爹爹和你三代的富贵!”
老媪仰头望着青天,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反光,“我去年出宫才知道,我那成日跟我哭穷的父亲和弟弟,一个二十年前死在嘈杂的赌桌上,一个十年前死在妓女的帷帐里。哈哈哈哈——
如今我还要养着你,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一句‘能者多劳’吗?啊?”
老媪几步行至崔迪身前,一手如钳子般抓住他的发髻,另一只手掌高高扬起,带着满腔的悲愤与绝望,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朝面前的这张脸扇去。
“啪!啪!啪!”
每一下都清脆响亮,手掌与肌肤猛烈撞击,在寂静的河畔炸开,震得人耳朵生疼。
崔迪两颊火辣辣疼却无法动弹,余光瞥见一旁安然无恙的慕清漪,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道,“救我,救我啊!你不是道士吗?快收了这魔头!我家有钱,我给你很多很多钱!”
慕清漪冷眼旁观。
善意虽是个好东西,但得用对时机。今日若不让这些百姓吃点苦头,他们又如何会信服自己?
老媪身上黑气越发浓重,她握住崔迪的小腿,将他倒吊起来,像是涮火锅一样,提着他在河里涮来涮去。
男子抽搐着,挣扎着,无奈自己身体太沉,他挣扎几下便要大口呼吸,张开嘴却吸进更多河水。
河水灌进肺腔腹腔,一寸寸挤压着其中的空气。
待到崔迪将要用光体内最后一口空气之前,慕清漪才在老媪额上贴了一张符咒。
符咒贴上之际,老媪的眼神霎时变得清明,手上力道一松。
崔迪终于得到喘息,昏死在岸边。
慕清漪复又将几道青光弹入她身体几处大穴内。
黑气渐渐消失,露出老媪本来的模样。
她年事虽高,却丝毫不减对穿着的讲究。
一袭锦缎对襟袄子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似是将流彩霞光都织了进去。
领口与袖口处,精致的绣工展露无遗,细密的针脚勾勒出缠枝花卉的纹样,栩栩如生,仿若即刻便能散发馥郁芬芳。
众人身上的黑气之蛇纷纷消散。
慕清漪望着河水,捏了个诀,那把铁尺从水中弹射而出,落在玄真子面前。
同为道士的她明白,贴身武器对道士来讲意义非凡。
玄真子鼻子眼睛被勒得青紫,如雪的麻衣上污迹斑斑。
他拾起铁尺,赤红着脸站起身,向慕清漪深深鞠了一躬,“贫道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对茅山道长多有冒犯,今日多谢您救命之恩。”
慕清漪微笑,“茅山道与太平道皆为守护天下万民而生,道友不必客气。”
既然玄真子有意认错,那她乐得化敌为友,之后穿梭京城贵人丛中,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玄真子撸下腕上的一条黑色手串,“这是天灵芝炭所制,有驱邪延寿之功效。今日冒犯道友,却为道友所救。这宝贝便当做赔礼和谢礼,还望道友收下!”
“多谢道友。”慕清漪漫不经心地收下。
这类玩意师父给过自己很多,没什么好稀奇的。
玄真子告辞离开。
围观百姓一阵惊呼!
老京城人都知道,天灵芝碳手串是太平道传世的宝贝,竟被玄真子道长送给了这样一个小姑娘。
看来这小姑娘道术实在不凡。
围观百姓望着慕清漪,低声议论。
有人相互推诿,一个说自己是神算提前猜对了,另一个指责对方是马后炮。
有人鼻子一酸,眼中冒起水光,原来入魔能治,那他们的亲人是不是本不应该死?
老媪吩咐几名伙计抬崔迪去医馆,自己则请慕清漪到家中一叙。
屏退众人,老媪这才开口。
她脑海中回荡起方才的情景,有些难以置信,对慕清漪道,“多谢昙尊道长救我,老身名唤崔瑜,我这是怎么了?”
慕清漪淡淡道,“人的精魂本应与天地灵气畅意交互,可你的精魂却如断了线的纸鸢,飘摇无依,难以捕捉生命律动的暖煦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