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鹿小公子当真不在府里。”门房搓着冻红的手哈气,“太夫人正在礼佛,您看……”
桑知漪望着青灰砖地上未化的残雪,指尖在荷包暗纹上摩挲。
正要转身,忽闻銮铃脆响。黑漆平头马车碾过冰碴停在阶前,车帘掀起时漏出一角青蓝绫罗,日光在银丝暗纹上淌成星河。
“桑姑娘?”鹿鼎季踩着脚凳下车,玄狐大氅领口的风毛扫过下颌。
他目光落在她冻得红的指尖,侧身让开半步:“犬子顽劣,累姑娘受冻了。”
桑知漪屈膝行礼,荷包里的银票硌着掌心:“原是我该来致歉。鹿小公子存了五百两在我铺中,这般数额实在太吓人。”
“进来说话罢。”鹿鼎季截住话头,指节在车门上叩了叩,“西厅地龙烧得暖。”
穿过三重月洞门,桑知漪嗅见廊下腊梅香。
引路侍女鸦青裙裾纹丝不动,鹿府规矩竟比宫中更森严。待客的西厅窗明几净,博古架上错落摆着汝窑天青釉,倒是与主人气质相仿——温润中透着疏离。
“这是前日贡的蒙顶石花。”鹿鼎季执起越窑青瓷壶,茶水注入盏中泛起翠烟。
他推茶盏时袖口露出半截檀木佛珠,“寒哥儿自小养在祖母跟前,确是疏于管教。”
桑知漪捧起茶盏暖手,氤氲水汽模糊了眉眼:“鹿小公子赤子心性,原是为着我铺中冷清,想着捧捧场。”话到此处忽觉不妥,忙将荷包置于案上,“我万万不敢收这般重金。”
鹿鼎季展开银票时眉心微蹙。桑知漪瞧见他腕间佛珠轻晃,想起前世听闻这位护国公年轻时曾血洗北疆,如今这般温雅模样倒似宝剑入鞘。
“让姑娘见笑。”他将银票折作方胜模样,“这银票是寒哥儿偷拿了对牌支取的。”说罢抬眼望来,眸中似有碎冰浮动,“姑娘方才说铺中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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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心头突地一跳。她不过随口解释,倒像在暗示护国公府该照拂生意。正要辩解,却见鹿鼎季已转向窗外:“开春后府里要制春衫,听闻姑娘铺中的梅煎饮最宜配茶点。”
檐下铁马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枝头麻雀。桑知漪怔怔望着他侧脸,日光将睫毛投成小扇阴影。
这话听着像是照拂,偏生他说得云淡风轻,倒叫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护国公……”她攥紧裙裾上的玉环绶,“鹿小公子聪慧过人,万望莫要苛责。前日他来铺中,为着劝走同窗,连最爱的糖蒸酥酪都未吃……”
话未说完便后悔了。
鹿鼎季正转着佛珠的手倏然顿住,眸光沉沉扫过来时,她恍惚看见雪原上孤狼回。
“桑姑娘。”他忽然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可知寒哥儿上月为着逃学,将先生锁在茅房三个时辰?”
桑知漪噎住。茶汤映出她错愕的神情,这才惊觉自己竟被个五岁孩童蒙骗——那日鹿寒红着眼眶说“父亲从不与我玩耍”,原是为博她心软编的鬼话。
“此子顽劣,姑娘不必替他开脱。”鹿鼎季叩了叩案几,侍女悄无声息呈上手炉,“倒是姑娘这般纯善心性……”他顿了顿,佛珠擦过青瓷盏出清响,“难怪寒哥儿愿意亲近。”
桑知漪接住手炉时,触到侍女冰凉指尖。
她捻着银票的手指蓦地收紧。
原以为这位护国公会提及那日鹿寒偷溜出府的事,却不料对方正用青玉镇纸压平案上宣纸,袖口沾着几点墨痕:“朱雀街的香饮铺子,前日倒热闹得很。”
廊外竹影扫过窗棂,在鹿鼎季月白常服上投下斑驳。
桑知漪望着他腕间垂落的菩提子,抿唇笑道:“小本生意,让国公爷见笑了。”
“寒儿往你钱匣里塞银票时,可不见得是小本生意。”鹿鼎季提笔蘸墨,笔尖悬在澄心堂纸上欲落未落,“老夫人宠他太过,倒叫你为难。”
桑知漪耳尖烫。
那日鹿寒踮着脚往柜台里扔银票,嚷着要当大股东,引得满堂宾客哄笑。此刻隔着檀木案几,护国公身上沉水香混着松烟墨味道飘来,倒比那日更叫人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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