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谴退周遭侍者,从座上起身,走下阶陛,向他伸出一只手,“外头风言风语传了这般久,你可有话同朕说一说?”
方贻的冷汗渐渐褪去,抬起的目光落在那只不戴护甲不染豆蔻的手上,半晌握了上去,靠近她,将她抱回御座。
自己沉默跪在她膝畔,垂首不语。
江见月笑着将他头颅靠在自己膝上,轻轻抚他后脑,“傻子,民怨不消,朕便是昏君了,自身难保,何论保你?”
权力实在太诱人了,他自叹永难比上苏彦。
但得师姐此番话,便觉一切无妨。
他并不感动于师姐倾力护他,而是深感同师姐彻底一荣俱荣,已是一体。
当年苏彦宁毁自己一身名节,也要护君身正名清。
而如今,自己深陷泥潭裹上污秽,师姐却再难摆脱。
乃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方贻在这一刻彻底卸下心防,
他抬起头,看心中明月,冲她粲然而笑。
她也笑,温柔又魅惑。
当夜,方贻往返上林苑和长安城之间,于晨起大雾未散之时,披露戴珠染一身湿寒将这数年来同中山王韩云往来书信,以及部分账本奉给江见月。
江见月翻而阅之,眼中星星点点,最后到底熄灭下去,只将账本丢在一旁,招手让他来到身侧。
“师姐,我、我乃卧薪尝胆……”
“卧薪尝胆就罢了,朕还没糊涂成这般呢!”
江见月抽来帕子给他擦拭满头虚汗和露水,点着案上卷宗道,“这些便到朕这里为止,你该作什作什,戴罪立功吧!
再有下回,定不饶你!”
说着,将擦了一半的巾帕扔给他。
帕子上全是她怀中的温度,和鸡舌香的气息。
方贻将巾怕收藏于袖中返回长安城的时候,曾于一架寻常马车擦肩而过。
他自然想不到,马车中坐着乃梁、楚二王,正奉皇命赶往建章宫。
*
建章宫承光殿前的旷地上,小公主正在练习射箭。
江见月披着厚厚的雀裘,从殿内走来,在帘幔遮风的凉亭中观看。
夷安给她添了炭盆,又换了新暖炉,还不忘将帷幔帘帐遮拢。
“所以朕看什么?看帐子,看上头的花纹?”
江见月倚在软席上,嫌弃地丢开手炉。
夷安合了合眼,无奈打开帘帐,回来重新把手炉递给她。
靖明公主三岁时,师从阴济接受启蒙。
只是阴济到底年迈,前岁乞骸骨归于山间,之后江见月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夷安则教授她骑射。
这会,小姑娘正射完一筒箭矢,侍卫验靶计算之际,见江见月来了亭中,遂奔来请安。
七岁的小女郎,穿一身绛紫色劲装,束腰窄袖,短靴腰刀。
红扑扑的脸上淌着汗珠,一阵风似的跑来略一行礼,便仰头灌了一大碗牛乳。
“过来,一身汗。”
江见月持着帕子,蹙眉唤道。
小公主今日方得了夷安的夸赞,正欢喜中,听话上前,跽坐下来便一股脑往君母怀中蹭去,几欲将江见月撞个满怀。
“殿下,慢些。”
夷安眼看江见月被她扑了下,正掩口咳嗽,不由出生声制她。
“无妨!
像头小牛犊似的。”
江见月避了避,给她拭汗,又理正她衣襟,嗔道,“这一身汗,赶紧去换了,省得着凉。”
江见月看着她背影,足个的身量,轻快的步伐,满意又欣慰。
一个健康的孩子,一副完整的身子。
“你阿翁六十生辰准备的如何了?”
江见月捧着手炉,幽幽开口。
“陛下安心便是,一切妥当。”
夷安俯下身来,给她拢好衣襟,摸着她面庞道,“您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九月里太医署不是确定有药了吗!
您如今和先帝当年差不多,都是元气溃败,根基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