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来时,路上可是受惊了?”
齐若明问。
江见月摇头,低垂的余光中看见屏风畔一袭靛青色袍摆,袍摆下是泛着幽寒冷光的精细链子。
她抬眸环顾四下,忽想起阿姊大婚那日,她曾在这住过一晚。
那个青年郎君在屋外给她学做一锅粥。
一生只一夜的好时光,后来面目全非,但她也高兴的。
她勾起唇角,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既然无事,朕歇一歇便起驾回宫。”
她不要住在这里。
“不可!”
女医奉道,“这孕中见红,万不可随意挪动。
此处距宫城有六里多路,即便御驾再稳也是折腾的。
眼下陛下出血不多,不若在此卧榻静养三五日以观后效,说不定便好了,再回不迟。
若这会车马回去,定是出血更甚。”
齐若明亦接话道,“也或许是陛下此来一路,心中过于担忧所致,毕竟数日前才起的不适,想来过于紧张了。
这再去一程,说不定无形中陛下又起忧心,还是留下两日养养。”
江见月想了片刻,谴退诸人,传来苏彦。
她用过汤药,又针灸结束,人清明许多,眼神也亮了些,看着犹如只是一副刚刚睡醒的安适模样。
她甚至对他笑了笑,温声道,“苏相,朕借你这歇几日,委屈你在外头歇息。”
苏彦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片刻的思虑间,便闻她又传了人,乃三千卫首领。
江见月道,“去让光禄勋夷安长公主于长安东街平康坊、相利坊、包括牡丹楼,加派人手督侯。”
长安东街的平康、向利两坊,住的都是苏氏族亲,牡丹楼是苏恪的宅子。
这样的传令,乃再明显不过的意思,是在防苏彦。
是防备亦是警告。
苏彦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防备他至此,是根本不再信任他了。
她传完口谕,三千卫首领领命离开,屋中就剩彼此。
苏彦一瞬不瞬看着她。
倒是江见月,平和自然,她道,“苏相不必多心,朕不会扰乱他们正常生活,他们依旧行动自由。
不过是此间离开禁中,为君者自该防备。”
这曾是他教她的。
苏彦干干搓着手指。
“苏相!”
她又唤他,嗓音里带了一些疲惫,“今日且缓一缓论军务吧。
您若得闲便先将朕带来的卷宗阅过,朕歇一歇。”
她说完这话,眉间跳了一下,仿若有些难受,须臾舒展开来。
长而密的睫毛覆下,眉眼弯弯,换了一幅温慈模样,只看着隆起的肚子,鼓出小小的弧度。
苏彦眼神发烫,从她肚子移向她面容,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安静拉过一床薄毯搭上,上下眼皮张合了两次,最后缓缓合了眼。
再不多时,搭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滑下,当真睡熟了。
苏彦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感知周身光线暗下时,已是日暮时分。
他退身出来,在席案坐下,捧过她这日午时带来的军务卷宗,上头有她备注过的笔迹。
竹简翻过,阅毕,铺开,他持笔蘸墨,闻“咣当”
声响,笔在手中微顿,一滴墨从笔尖滴落,砸在竹简上。
他怔怔回神,看面前将将读完的卷宗,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是何内容,眼下又要写些什么。
唯有“咣当”
“咣当”
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是手上这幅镣铐,左右腕间的两个拷环间,是一根两尺长的铁链,因他动笔书写而磕到桌案发出声响。
他低眉看了会,静心重阅卷宗,然一行行墨色字迹入眼,须臾便都化作了边上她朱笔圈注的几笔批释。
红色的笔迹,化作她衣袍斑斑血迹,又融成她无悲无喜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