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这日前来,乃按贵人指示,一来让前朝官员隐身避锋芒,二来让深宫之中的太后于内廷牵制江见月。
虽然如今开了闻鹤堂,便也算是多了一条送人入宫的渠道。
然相比原就在深宫中的陈婉,显然闻鹤堂这条路建立信任并不容易。
是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从陈婉处入手。
却不想,陈婉根本没有半点斗志,出乎舞阳的意料。
“婉儿!”
舞阳从案上起身,挪来她处坐下,握上她的手,又捋正她颤颤悠悠晃动的步摇,鼓舞道,“雍王是没有了,但你还有荣嘉。
既然如今出了女帝,那么一样的公主出身,荣嘉为何不行?”
“我们的荣嘉,她一点也不比当今的陛下差。
论出身,你如今贵为太后,那么她也是嫡出。
论倚靠,她便更强些,左右她是先帝之女,雍凉武将一样保她,而世家处看着你的颜面,更不会反对;即便是同女帝关系最亲的苏沉璧,说到底他是你表兄,是荣嘉的表舅父,身上留着部分相同的血,但真那一日,社稷至上的他,没得选。”
“所以,你要撑起来,未来的某一天响应我们。”
夏日殿堂,已经上了冰鉴。
里头搁的冰不多,调息的风也不大,但陈婉却觉得背脊愈发寒凉。
她环顾着左右两列朱雀屏风,看着镶嵌在屏风上的宝珠和璧玉里,照射出的自己的面庞和背影,皆是扭曲模样。
只慢慢抽回手,问道,“你们?未来的某一日,你们要作什?”
“要篡位?”
冰鉴中雾气腾起又弥散,缭绕不绝。
陈婉的话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清晰,“扶我的女儿上位?”
“阿母——”
她的目光慢慢聚拢,凝在对面华发已生的妇人身上,话语轻轻,唯有两人方可听清,“也不是为了我女儿,是为了前郢吧!”
“可对?”
她压着难言的怒意,问道,“对吗?舞阳长公主!”
“对!”
舞阳也不回避,捧起她面庞,反问,“有错吗?你的女儿,也留着我赵郢的血,不是很好吗?你阿翁将卫尉一职交了出去,但是六郎得了,便还在我们手中。
待夷安长公主诞下孩子,她被绊住,光禄勋便也是我们的。
结合你手中凤印,成事在望!”
“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
莫看苏沉璧死命护着少年女帝,犹似她一块护身符。
却也恰恰如此,女帝需要他,便不会动他,他便也是我们的护身符。
所以只要他活着,他就是我们的一方天然屏障。”
这话原是贵人说的,如今舞阳娓娓道来,愈发觉得有道理。
然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激起陈婉的斗志。
她的意志力仿若在某日间被蓦然抽除,舞阳无法理解。
尤其听到,她早在今岁正月初一,便已经将凤印交出去的时候,整个人一把推倒了她,怒不可遏地起身,伸出的一根纤细手指直直指向伏地的女郎,颤抖间竟一字也吐不出来。
相比她,陈婉要平静许多。
她平静地谴退闻声入内的宫人,阻止她们上前。
平静地理好衣衫,捋好鬓发,从地上起身,重新落座。
然后平静地开口,“孤不觉得能斗过陛下,孤认输也认命。
孤之所求,唯吾儿平安。
所以请阿母不要碰她,也烦请告诉你们那些人,不要打她的主意。”
她抬起细长的眼眸,“孤会忘记今日阿母说的所有的话。
天色不早,阿母一路好走!”
“你——”
舞阳恨铁不成钢看了她许久,合了合眼扫向四周,将全部昌荣景象收尽眼底,攥紧她的手,抑声咬牙,“你说这些是她借你成全自己名声,是勉强给你留颜面,这很好啊,说明她还不能撕破脸,还得顾忌你,她还没有不可一世完全称王称霸的本事,你就不能这样退缩,为了荣嘉,为了阿母,你要撑起来!”
“听到没有!”
陈婉无声看着她,片刻站起身来,却在舞阳露出笑意的一瞬背过身去。
“你——”
半晌,舞阳只得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