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筠说,“苏门一脉从来清贵刚阿,以天下为先。
苏彦更是为人清雅端方,最忌声名有损。
如今扶一个女子为帝,必是步步如履薄冰,时时将她护在手心,以防她有伤害,致魏国再度动乱。”
而来此一路,她设在长安城中的探子也传回一些消息。
女帝病弱却好胜,年少却感恩。
多番强撑病体受教于丞相座下,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将五日一朝会改为隔日朝会,想要早日学有所成。
丞相则用心辅弼,多番帮衬襄助,已经将权柄部分移给女帝。
结合种种,华虞愈发坚定,此行值得。
苏彦当真是魏国擎天之柱,女帝亦是多病在身,又如此好学之。
趁眼下她还不曾丰满羽翼,早些除掉这座靠山,剩一多病的弱质女流,日后东齐再无惧也。
酒酣宴散,宾主离席。
好胜逞强的少年女帝为补不曾亲迎的礼数,竟又下恩旨让华虞长公主从驿馆搬入未央宫后殿。
更是亲自引着她一路参观十一殿,尤她随意择取。
华虞自是不愿住在宫中,这样不方便她向属下发号命令,布谋刺杀。
只道如此叨扰陛下,且容回驿馆与诸臣商讨,再做回禀。
此番出使,按文书卷宗上的行程,总共三项:上林苑狩猎,观摩未央宫风貌,夜游长安城,他们在此共留四十五日。
而其中第一项上林苑狩猎时间是最长的,有二十一日,剩下两项各十二日。
而他们的刺杀择是安排在夜游长安城的最后十二日里。
原因无二,上林苑狩猎乃是现刀兵、见鲜血的地方,而观摩未央宫风貌便是要入住宫中,原也是敏感地,却也是常理上出意外的好时机、好地方,故而魏国君臣定是各种警戒防卫。
然东齐一行都友好处之,便可使对方大大放松警戒,如此在最后长安城的人群中给予致命一击。
是故眼下女帝提出入住后宫,便是将第一项和第二项调转了一番,细想也没有太大变化。
左右他们东齐于去岁在巴陵郡向苏彦献了降书,若是女帝于宫中对东齐的公主动手谋划,华虞更是无惧,因为此乃有违天道,定引四海各国声讨,她当死得其所。
何论有如此在意声名的苏彦在,定也不会同意女帝行此下策。
几番谈论后,为不让女帝起疑,这日傍晚时分,华虞让人递话,愿意入宫住之,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女帝大悦,待之甚为亲厚,开了后廷十一殿中最为富丽、距离其寝殿椒房殿最近的昭阳殿,赐她居住。
华美堂皇,华虞不在意。
然如此亲近的位置,她还是理智地避嫌,以防让女帝觉得自己会暗探她的消息,故而只择了第三殿披香殿住之。
只是这夜,临近月上中天时分,华虞确实看见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原在中央官署上值的苏彦,竟入了后廷,匆匆往女帝椒房殿而去。
*
“主子,陛下这厢同她师父在一起,来日多有不易。
但她开心欢喜,您一定要保佑她,顺顺当当的。”
今日阿灿守夜,内寝散了人。
她在廊下隔门望了半晌,两手祈合道。
“怎么就长了个这么古灵精怪的脑袋?”
苏彦绕过席案,在江见月身前的案几跽坐下来,示意她往前些,自己伸手给她按揉太阳穴。
这日,闻她召华虞一行入住后廷,苏彦原是有些生气的。
午宴上,他看出来了,一昼夜奔波,小姑娘精神不济,胭脂掩盖了脸色却盖不住疲态。
本想这晚想法子陪她一会,是故自然不愿有外人在后廷,人多眼杂。
不料晚间时分,阿灿就来给他传了话,让他入椒房殿,又说让他支会一声御史台,免升声麻烦。
他初时惊愣,须臾反应过来。
与御史台说,夜入椒房殿是为了演戏给华虞看,看她会不会以此做文章,测试她欲联盟交好的心。
而御史台不知华虞心思,江见月却知晓,她乃为刺杀苏彦而来。
如此为得自己信任,定不会轻举妄动,只会当作不知。
是故这段时日,苏彦可名正言顺入椒房殿。
“师父来朕身后,这般倚着朕一样累的。”
小姑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恳开口。
她的额头、以及两侧太阳穴附近还有被冕冠印出的痕迹,如今散了一头长发,稍稍拨开发层,依旧可见红痕。
苏彦并未起身,指腹捻在痕迹上,慢慢退到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