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苏彦眉间拧川,扫过她发白指尖,和一点露现出的通红指腹,低斥道。
公主搁盏,五指往自己衣袖缩了缩,正要搓揉一番,被一声扇柄敲桌的声响阻了动作,“伸出来,烫成那样,搓搓缓一缓不红了我就看不到了是吧,一会皮都没了!”
苏彦气得不行。
捧着一盏认错茶,说着“但凭责罚”
,却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你知不知道,今日的提议,一旦露出一点风声,陛下若没有立你,你会遭受无止境的编排,甚至会有人起杀心,以除后患。”
苏彦看着她伸出的掌心,压声道,“即便陛下立了你,来日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你行将踏错一步,都会被无止境地放大,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岂可如此任性不听人言!”
“我知道!
我不仅知道朝野会有异议,天下会有非议,我还知道我的父亲十中七八是不愿意立我为储君的。
光师父一人之言根本不够,我要让他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您只是因知晓我意思而帮衬我而已。”
公主字字发自肺腑,“师父,我不能让你涉如此风险。”
“苏氏统领门阀。
您,是世家的首领。”
公主话语落下,苏彦原本皱褶的眉宇慢慢松开,眸光中退去威严肃厉,片刻间汇成一片波澜轻曳的春江潮水,最后水平风静,映出少女影子。
他轻轻笑了笑,喑哑嗓音中流出无可压抑的动容,“可是陛下若以寒门和世家对立的眼光疑我,那么即便你如此去说,陛下一样会觉得你是受了我的摆布!”
“不会的。”
江见月笃信道。
“为何?”
苏彦问。
江见月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这日离开建章宫时同父亲的最后话语。
江怀懋在急喘稍停后,用一双浑浊虎目盯看她,好半晌,竟是一个起身,扬手扇了她一把掌。
他病中无力,又是扇打一个站着的人,便也没伤到她什么,只粗粝指腹从她面颊划过一二。
最后因失力,一手攀住了她的肩膀,又滑到她襟口,只死死抓住她衣襟将她趔趄绊倒在卧榻上。
父女二人咫尺之间。
她也不挣扎,只看着那只布满茧子如今可随意断人生死的手,平静道,“阿翁,今岁我十三了,我们从未这般亲近过。
我不记得您抱过我,牵过我。
唯一的一次关心我,是在封凉台上,多可笑!”
病气沉沉的男人长一声短一声喘息,许久终于松开她衣襟,靠回榻上,问,“你这幅样子,这般心性,你师父可见识过?”
她理衣敛容,往他处挪近些,伸手给他抚着胸膛顺气,“儿臣今日现于您面前的是什么好模样吗,还要与旁人看?师父那般光风霁月的人,自见的女儿清白聪慧面,楚楚可人态,方可尽心辅佐。”
“阿翁,女儿承您一点血脉,冠了江氏一姓,自当为您维护门楣!”
……
“以后再不可如此,一定得听话。”
苏彦打断江见月的回想。
他不知何时起的身,从何处寻来一瓶药油,正用绢布抹了给她擦拭烫红的指腹。
只当她道不出缘由,便也不再深问,反给她抹药治伤。
较之当年,少女已经长大许多。
纵是一双手,也从初时皮肉不存如爪状,变得如今修长柔腻,掌心微存一点细肉。
但在他手掌间,还是又软又小,需他呵护。
他一手小心翼翼拖着她手指,一手细致又耐心地涂抹膏油。
“师父不罚皎皎了?”
她压着嘴角问。
他也不太抬头,就一声轻哼。
低首垂眼。
她看不到他面容,只能看见他竖冠的青丝,和英俊的侧颜鬓角。
然而他周身弥散的雪中春信,冷雪梅香轻又清,足矣让她想象他的温柔模样。
“师父。”
公主轻声道,“外头风雨连绵,我不要你一人撑伞,艰难中还要护一个我。
我也可以撑伞,我们同行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