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忧患和此刻的欢喜在她瘦削面庞上先后清晰浮现,红宝石步摇晃动间,一嗔一笑毫无矫饰。
远嫁边地,独居深宫,这么多年,她竟还有少年模样。
一时间,桓越不知她是当真心思简纯,还是真得了帝王偏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凤印那样沉硬,琉璃水晶作的人,多来是拿不住的。
“阿越,待回宫后我让陛下给你赐婚如何?”
陈婉收起凤印,想着喜上加喜,“你肯踏出佛门,今日又与表兄同船,便是一直不曾忘记他,可对?”
话头论及己身,桓四姑娘怔了怔,喃喃道了个“我”
字便止了声响。
“你休要否认,方才言及表兄养孩子有经验,你都脸红了。
我瞧得真真的!”
陈婉打趣她,却也叹道,“当年表兄退婚,乃是因为接连守孝,不愿耽误你。
不想你痴念,至今未嫁,不就是在等他吗?而他前岁便已经出孝期,这两年来,给他说亲的人不在少数,他却谁也看不上,这明摆着是在等你啊!
既这般,你们何必蹉跎年华,你还比他大两月呢,待今岁过去,便二十又六了,哪个女子经得起!”
桓越长睫又一次垂覆,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捧茶盏于手中取暖,“可是,自他出孝期两年来,他从未与我说什么,甚至今日尚是我们头一回见面。”
“这、这有何不解!”
陈婉嗔她。
桓越缓缓抬眸,似要从第三个人处寻得一点心中揣测许久的肯定,半晌道,“是他、不敢吗?他为当年事不敢面对我?”
“当然了!”
陈婉呼出一口气,“不然他还有旁的理由,这般年岁不娶亲不纳妾?还不是想着你,但又无颜面对你,且要将一片清白留给你!”
“二嫂倒也是这般说的。”
桓越呢喃。
陈婉扫过对方彻底红烫的面庞,笑道,“你们这般总要有个人先挑破,你委屈了这些年自当矜持些,他么公子如玉云端处待惯了不开口便不开口吧,这活且我来做,成不?”
桓四姑娘眉眼弯弯,低头不语。
案边烛火莹亮,映出她一副含羞带涩的温柔模样,似已作他人妇。
又片刻,宫门口,两个女子一送一别,皆流淌无限欢愉,为着各自许盼已久的、即将到来的时刻。
月照似霰,无声无息看这人间一切。
从廊腰缦回的宫殿,到波光粼粼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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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上,鸣鹤舟中,方贻在第三个渡口被父亲接了回去,如今只剩下江见月和夷安。
江见月跽坐舱内,手里持着一片前头被二人唤作“马儿”
的树叶,慢慢行走在摊开的地图上,轻轻点地,马踏无声,朝着既定的目标缓缓而行……
月色朦胧,愈束林从眼前过,视线往东延伸,凹地处封凉台的轮廓也开始逐渐出现,夷安站在船头眺望,最后看见封凉台。
“届时此处兵甲泱泱,台上文武分列,阿姊可害怕?”
小公主将那片叶子放在封凉台前的南门口。
“最开始确实觉得天方夜谭。
后来细想,你说的对,兵甲万千与我们何干,你我要做的是保护陛下,乃有功之臣,顺带解决两匹马罢了。”
夷安弹指图上的叶子,指间巧劲,枯叶脆裂半道缝隙,“若非如此,难不成我真要嫁给陈家儿郎,给人制衣搭桥吗?”
夷安感慨道,“当日你来劝我,秋弥这事才开始议起不曾定下,我便觉得机会渺茫,但再怎么折腾终究也是以卵击石,如此且全你个名声,让你日子好过些也值了。
不想转念二月这事便定了下来,你还能想出如此妙计。
亏你能熬得住!”
公主玩逗碎叶,“机会多来是天赐,关键是得抓得住!”
两人相视一笑。
小公主道,“我们再来一局。”
夷安颔首。
自今岁二月春,朝中定下这场秋弥,公主生出这个计划,半年里,两人已经推演过数十遍。
如今,时辰掐得天衣无缝。
“殿下,翁主,即将泊岸!”
艄公在外头回禀。
闻言,夷安先起的身,走到舱口瞧见岸上人不由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唤来江见月,却见她起身,不慎打了个趔趄,赶忙上来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