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懋便旧事重演,再行杀招,至此领雍凉两地兵甲,竟达二十万之多。
天子惶恐,惴惴不安,只得顺势赐酒泉郡官府邸、加封永成侯爵位以作安抚。
翌年,元丰九年,苏致钦之子苏彦夺情出仕,自荐出使凉州,与江怀懋共治州郡。
既行监察之责,亦抚怨怼之心。
原本十六岁的少年,并未被那个已经战功累累的将军放在眼中。
只因苏致钦之故,得了两分礼数。
然真正让彼此交心的是当年边地大旱,接连天灾。
朝廷赈灾款项迟迟不到,未几又遭西羌侵扰,可谓天灾人祸两面夹击。
苏彦遂开私库赈灾,又为江怀懋供应粮草,布置战略,共同抗敌。
元丰十年夏的一场战役,西羌退出边地六百里,乃大郢朝十数年间从未有过之大捷。
江怀懋威名愈盛,苏彦一战成名。
天子赵徵且喜且忧,急召苏彦回京,后得苏彦《择贤论》,又闻苏彦力保江怀懋乃罕世之将才,其忠心可表,方勉强安心。
只是终究难以放下戒心。
故而,元丰十三年,在朝臣几番建议下,生出联姻之举。
谴胞妹舞阳长公主之女,安庆翁主陈婉嫁与江怀懋。
苏彦北行送嫁,便是送表妹完婚。
世家贵女入寒门为妾,多有不甘,奈何皇命之下不得不遵。
然酒泉郡华堂之上,面对其发妻主母一身青衣,银簪玉钗,无半点喜色之态,安庆翁主端在手中欲敬的茶水僵了片刻,一声“姐姐”
在唇口滚了数次未吐出。
却是一瞬的迟疑,一声“阿母”
在堂上响起。
诸人俱惊,齐齐扫向声音的来处。
见得随在苏彦身边的小姑娘迈出半步,朝向高堂升座的青衣妇人,又唤了一声“阿母”
。
她走丢时将将三岁,流浪两年,在苏彦身边近三年,已从一个垂髫稚儿长成半大的柔美少女。
她记不清生母容貌,唯记得她永远一身青衣,簪一枚裸纹银钗于浓密乌发挽就的鬟髻间。
这厢细看,到底不同,妇人已生华发,缕缕夹在青丝里。
面泛疲态,容颜衰败,望之已近不惑。
江见月来时路上闻苏彦讲过,江怀懋刚至而立,他的发妻小她五岁。
二十又五,是一个女子年华正盛的时候。
华堂目光齐聚,她意识到自己唐突,又恐给苏彦徒增麻烦,只索性站出,拱手向主人致歉,道了声“晚辈失礼”
,后垂眸退回苏彦身边。
苏彦知她心思,将她半掩身后,“此乃在下学生,幼时与母失散,只记得生母爱着青衣,今见夫人,这厢冒犯了……”
“玉姐儿——”
苏彦的话没有说完,堂上妇人便一声惊呼,踉跄奔来。
一把抓住女孩,翻开她衣襟,寻她胸膛一枚拇指大小的梅花胎记。
果然,心头印记,花开五瓣,落在瓷玉肌肤,尤似红梅映白雪。
妇人浑浊双目泛出泪花,如燕雀护雏,拢紧她衣衫,又观她容貌。
孩子年幼不记生母形色,母亲却难忘稚子模样。
分明就是当年轮廓。
她枯瘦五指抚上女孩面庞,指腹颤颤落在她左眼下方,眼中悲喜不定,口中喃喃自语,“这处该是一颗泪痣,如何、如何……”
女孩杏眼通红,眸光扫过苏彦,最后落在妇人面上,低声道,“去岁玩闹,不慎磕破,面留微痕难消。
师父怜我,以金粉为我绘新月,掩瑕增色。”
“……吾儿!”
妇人揽子入怀中,贴面磨鬓,仰天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