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挑眉道:“……鬼主大人,这是要做什麽?”
燕鹤青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道:“手,靠过来。”
顾屿“喔”了一声,不理解但照做。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缓慢靠近了燕鹤青伸出来的那只手。刹时只觉手腕处一紧,金线再度出现,将他们的两只手牢牢绑在了一起。
顾屿:“……………………!”
敢情这线出现还和距离有关?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燕鹤青,试图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鬼主大人,这金线—”
燕鹤青冷冷打断了他:“这个出去再说。先去找凌烟。”
同如今城中的血蛊遍地,死尸遍野不同,此时二城在凌烟的记忆中仍是一派祥和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城中鬼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散漫闲聊。他们看不见受记忆牵引来此的外来者。
燕鹤青同顾屿沿着路上牵引的白丝线绕过七八条巷陌街道,一路行至一间昏暗简陋的房屋前。白丝线暂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盘着小辫的小姑娘。
是凌烟。
此时的她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龄,面容消瘦,紧抿着唇从他们身侧掠过,快步跑到屋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正试图听清里间的谈话。
燕鹤青同顾屿对视一眼,径直从紧闭的房门穿了过去。昏暗狭窄的房屋内,一面色灰黄的男子正哀声叹气,同倚在床榻上的默默垂泪的妇人商谈着将女孩献给城主换取足够的银钱。
妇人原本并不同意,只一味摇头。那男子见她死活不愿,取过案板上的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场景一转,凌烟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架上了白桥,她没有回头去看泣不成声的妇人和捧着银钱大喜过望的男子。她坐在白桥中,没有哭也没有笑,平静得像是一尊木雕娃娃。
幻境消失。白色丝线再度出现,一路延伸至城主府。燕鹤青和顾屿跟随着白丝线的痕迹入了府中暗阁。
凌烟的身影显现出来,看上去年岁大了些。她穿着白衣,四肢被金弦贯穿,口中衔花,说不出话。
燕鹤青微微皱眉,走近了些,心中不由一惊。顾屿也察觉到异常,轻声道:“她的眼睛,是灰色的。”
燕鹤青往後退了几步,低下头又想到了丹霄阁中那双碧若寒潭的眼睛。顾屿忽而扯了扯她的衣袖,燕鹤青有些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顾屿乖觉赔笑,示意她往前看。
暗阁中的场景不知何时又已变换。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看清另外那人面容的那刻,燕鹤青身体僵硬一瞬,默然不语。
宋浮白。还未癫狂求死的宋浮白。
宋浮白穿着浅青衣衫,乌发半扎半散,眉眼间有淡淡的戾气,身姿修长,像是雨後青翠的修竹。他站在凌烟面前,一点一点耐心地为她解开金弦的束缚,取掉了舌尖花。
凌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既想要靠近他,又本能地感到畏惧。这人有能力解除城主的法术,她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她惹不起。
宋浮白嗤笑一声,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伸出手微微挑起了凌烟的下巴。他眉眼温和,开口问道:“想活命吗?”
凌烟点点头。
宋浮白唇边的笑意便加深了些:“我给你活命的机会。”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前提是,你要听话。”
听话?什麽算听话?
燕鹤青不无嘲讽地想,宋浮白还真是好眼光,让人听话听到陪他生随他死的地步。
然而彼时凌烟并不知道这“听话”究竟意味着什麽,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又是一番场景变幻。凌烟身量已然长大成人,她回到了暗阁。这里有了替代她做祭品的姑娘。
那姑娘眼眸碧绿,像是江河湖泊最深处的那抹绿意。凌烟知道这是什麽。
是城主血脉的象征。
城主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做祭品,凌烟不知自己是该嘲笑还是该感到悲哀。
她想到了初见时宋浮白的一袭青衣,从那以後她独爱青绿。凌烟想要这双眼睛,她也确实做到了。
暗红血迹喷溅一地,被金弦绑缚的少女昏死过去,她的眼眸已经成了黯淡的灰色。而凌烟的眼眸,碧若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