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鬼侍明知此事蹊跷,却均不敢询问,只得齐齐跪下应声答是,草草收场了事。
阎浮城,桃叶渡。
作为城内有名的鬼界食肆,每日鬼来鬼往,一应的车如流水马如龙,铜灯中青焰燃起昼夜不息。
食肆隐于枯木衰林,鸟兽纵横,不时有夜枭自枯林中振翅而起,鸮啼鬼啸之声不绝于耳,繁华景下掩得是一片凄凉意。
食肆内桌椅倒勉强称得上齐整——如果忽略其上堆积如山的灰尘的话。有鬼魂充作店内夥计四处飘荡着为客人们上菜——真难为他能托住菜的重量。
客人们倒是一如生前划拳喝酒,吵吵闹闹,叫嚷着听不懂的家乡话,兴起处或大哭或长啸。
……好吵。
顾屿坐在临窗的桌旁,听着那些不得轮回的鬼魂们吵嚷,这才有了些自己真的死了的感伤。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桌子对面的鬼:“兄台携我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
无人应答。
唔,看来兄台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思索片刻,顾屿悟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见过有些人喜欢别人先套个近乎再问正事,想来这位兄台也不免俗,遂从善如流问道:“方才是顾某失礼了,请教阁下姓名。”
对面的鬼沉吟片刻,颇不情愿答道:“乌归。”像是怕被误会,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我叫乌归。”
声音粗犷豪迈,震得桌子房梁抖三抖,一时间灰与烟尘俱飞,呛得一衆鬼怪连连咳嗽。
顾屿擡手挥了挥袖,将面前灰尘拍散些许,赞赏道:“好名字!想来此名之义在于寿数无尽千万载,足见起名人之用心良苦以及对乌兄你的期许之深。”
他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乌归,低声说道,“实不相瞒,顾某未入宗门前其实姓王,于家中排第八。同乡人都按此称呼我。
乌兄,由此可见你我实是缘分匪浅,五百年前是一家啊,既如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乌兄啊,我跟你讲……”
这边顾屿越讲越欢喜,那边乌归越听脸色越青。强忍着怒气,攥紧了拳头,心中不断默念:他是北鬼主的鬼,北鬼主的鬼,动不得,动不得,不生气不生气……
念叨到最後,这粗犷大汉不禁悲从中来,哭声震天响,鬼主啊,这小子他也太欺负人了啊。
食肆内一时安静得出奇。只馀乌归哭声绵延十里,馀音绕梁不绝于耳,闻者立晕见者捂耳。
顾屿伸手堵住耳朵,有些心酸,有些忧郁。
乌归兄这样定然是长期未得到过旁人关注与赞赏,此刻有人对他好了一点,便忍不住要将内心滔天的委屈哭诉出来。
顾屿深深叹息,隔着桌摸索着拍了拍乌归的手臂,想给他一丝安慰。
效果立竿见影——乌归由号啕大哭转为崩溃号叫。
不少鬼不堪其扰,叫骂着冲出了食肆。待到乌归哭声停止,整个桃叶渡已空无一鬼。
乌归用袖袍擦了擦眼泪,两眼肿如桃,只馀一条缝,衣襟亦被泪水打湿大半。
他嘟囔着:“乌是何首乌的乌,归是当归的归,名字是北鬼主起的,寓意我投身药理救死扶伤,不是乌龟!”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眼放光彩,自信道,“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期待地看向了顾屿,脸上写满“快问我”三个字。
顾屿虽看不见,但还是相当捧场:“是什麽?顾某相当好奇,乌兄告诉我吧。”
乌归满意极了,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朗声道:“我还有个名字叫元绪!”
桌子应声四分五裂,顾屿面不改色地夸赞:“元兄好气魄!元绪为至尊至荣之称,元兄前途必不可限量!”
乌归哈哈大笑,心中终于满意,这才想起尚有正事,语气严肃说道:“北鬼主让我来此为公子你解释修罗道一事。”
顾屿闻言明了,北鬼主大约就是那个扶自己出来的有做女子志向的男子,是他派来的人啊,随口应了一声道:“乌兄请便,顾某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