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拾级而上,走进殿门,径直朝里面走去。
走到内殿,周平在门外停下,低下头,谦恭道,“侯爷。”
一道沉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周平进了里,馀光中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手里不知看着什麽东西,没有擡头。
“禀侯爷,幽州城的难民已经安置完毕。”
“知道了。”一道年轻低磁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卷轴翻动的声音,“既是归顺了朝廷,自然是幽州的子民,命人好生安置下去,不得无礼,若有滥杀无辜欺男霸女者,军法处置。”
“是。”周平应下,想到看到的路边那一道道佝偻灰败的身影,目中含怒,不忿道,“燕王弃城而逃,没想到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屠城……呵,就算是以前的草莽贼子,也没有用过这等狠毒手段。”
那些自诩为天潢贵胄的皇子,为了权力,一样得脱下假模假样的人皮,露出一张张阴森凶戾的本相,简直比起恶鬼也不遑多让。
“好生抚恤,就算幽州城如今弹尽粮绝,也不能拿他们作法。我已命叶广陵前来驰援,粮草三日後便到。”
周平应下,默了片刻,忍不住悄悄擡起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觑了觑:
眼前的男人异常年轻,约莫弱冠出头,绛紫银甲,正在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卷轴,大帐的帘子被周平来时勾了起来,一缕阳光此刻透了进来,打在男人俊美疏朗的脸上,显现出一抹不符合冷硬气质的柔和。
男人的手边横放着一柄修长华贵的剑,剑柄处嵌以宝石,一眼便知气势非凡。
周平眼力不俗,一眼便看到侯爷正在翻看的是刚清点出来的幽州城的难民名册。
一份名册,有什麽好看的?
周平虽然心中腹诽,但是面上不敢表露任何,他再度低下头去,提议道,“如今我军大胜幽州,士气高涨,周边的燕军虎视眈眈,属下怕它会趁我们缓兵之机前来突袭。”
谢岐缓缓合上名册,没有在上面找到想要看到的名字,沉声道,“燕王早已将幽州视作囊中之物,怎可容忍别人捷足先登,传令下去,加大巡防力度,让将士们不得掉以轻心。不出所料的话,三日之内,燕军必定来犯。”
“是。”
皇权衰微,天下群起争之,三年前陇西的一支诸侯率先造反,凭借着彪悍凶残的民风大杀四方,一路高歌猛进,竟是差一点直捣长安。
陇西军杀入长安,大肆杀伐抢掠,为了笼络底层人的人心,第一个目标便是剑指扎根之久的世家大族,士族于是遭到了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灾难,好几个大族差点被屠杀殆尽。
风雨飘摇之际,戍守西境的谢岐奔袭千里,杀回长安,挟年幼的天子之命,诛杀陇西大军,将其赶出长安。
无数百年大族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轰然倒塌,以谢家为首的世家首当其冲。士族崩溃,年幼的天子失去了支持,无法主持朝局,皇权名存实亡。远在边关的燕王丶齐王趁机反叛,两军争斗不休,剑指九五之尊的宝座。
幽州乃军事重地,正是长安的天堑,双方在幽州之地发起了数次战争,打的筋疲力竭,熟料却被半路突然杀出的谢岐渔翁得利,先一步占领了幽州。
昔日的繁盛之地,如今已经沦为一片人间炼狱。幽州城的百姓在几个月之前早已是逃的逃跑的跑,几乎不会有人愿意再踏足这片不毛之地。
所以谢岐至今想不明白,她王玉昭好好地待在长安不好吗?为何非要到幽州来?
是真的跟定了她那个无能的夫君吗?
谢岐的面色阴沉下去,心底泛起一阵久违的杀意与阴郁。
这种情绪从他知晓她已嫁作他人妇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影随形,再无拨除,伴随他度过每一个戎马倥偬的日日夜夜。
谢岐的目光暗了暗,忍下内心的滔天阴戾,又将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至确定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她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也许是下面人的消息错了。
不过,她死不死的,又干他什麽事。
谢岐冷冷想着,嘴角缓缓翘起,恍然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周平听到这声笑声,犹如听到了阴曹地府索命的阎罗,更加将头低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说,後背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谢岐缓缓将名册攥在了手中,面沉如水。
就算她死了,那又如何。
背叛他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自己千方百计找到她,也无非是想亲眼看她这个将死之人最後一眼罢了。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弄她当初的愚蠢决定,然後再笑着亲自送她上路。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她,无论她在天涯海角。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天之後,竟然一语成谶。
。
也许是谢岐凯旋归来,接下来的一天里,玉昭和秋胧没有受到任何所谓的侵犯。
那些前来给她送饭的士兵表情不善,目光如狼似虎,用贪婪又粘腻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注视着她,一寸一寸审视她包裹在衣料下面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痛快。
玉昭知道,被这群男人得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迫于谢岐的淫威,不想此刻声张来引来谢岐的注意,一旦几天之後谢岐松懈,自己便难逃一辱。
所以在这几天里,玉昭要做的就是,既要躲开这群心怀不轨的士兵,又不能让谢岐发现这一切。
这几乎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是玉昭必须要这样做。
她几乎都不确定,落在这两方的手里,下场到底哪一个会更惨。
玉昭躲在柴房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机会。
终于在三日後,这个机会给她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