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叹息:“别说小命了,连九族的命恐怕——不说了不说了,大家尽力一试吧。”
“这当如何试?”小太医紧张地攥起拳头,“太子殿下本就体弱,此番又是咳血,又是不进水米,天人难治,连罪我们。。。。。。不是太无辜了些。”
他垂着脑袋,满是颓丧。
师父一栗子砸在他脑袋上,低声怒斥:“你现在就想死是不是?什麽话都敢说,去,看着煎药去。”
“我就是替师父。。。。。。”小太医还在嘟囔,被师父一记眼刀刺中,灰溜溜地走了去。
殿内静悄悄的,青红纱帐一路被风吹着流淌过去,无人在问,无人在怒,为何将风放了进来。
四下安静着,药气遮掩了血腥气,丝丝缕缕地四散开。金纱帐中,人静静躺在床榻上,他的眼神像晚些时候的日光那样浅淡温暖,经历了人间,看花开花落。
虞泠将梁低眉送进殿中,嘱咐道:“有我在这,你就放心吧。”
梁低眉的内心惶恐不安,那种忐忑不像像丢了一本书,或是书上有不认识字不懂的诗句,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直想求的书籍在火焰中逐渐被吞噬。
她的心燎烧着,不安,悲伤,系数卷了上来。
看着清雅的殿堂,处处都有李珃生活过的痕迹,梁低眉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只正展翅的蝴蝶。
蝴蝶影子轻飘飘飞进金纱帐,李珃伸出手,想要轻触一下蝴蝶的翅膀,可是蝴蝶飞啊飞,上上下下,一时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手停下,重重帐影後,是一个神仙般的身影。
“你来了?”
“我来了。”梁低眉掀开纱帐,倚靠在床榻旁。
这是二人距离最近也最远的时候,呼吸几乎都相交织着。李珃努力掩饰病弱,出声道:“是你麽,我还以为看错了。老天待我不薄——”
梁低眉轻拨开他额间的乱发,道:“外面花开盛景,珃郎不想看看吗?”
李珃点点下巴,咧开苍白的唇:“想看,还记得我给你写过的那些诗吗?”
“记得,每一句我都记在心里。”梁低眉动动嘴唇,吐露出那些美好的诗句。李珃在落笔写下它们时有时候是在百忙之中有心感慨,有时是在闲暇或看到一朵杏花于枝头飘落,或见到蜻蜓停在碧绿的荷叶上,满池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色。
李珃闭上眼睛:“眉儿,我好想再看看。”
梁低眉鼻尖一酸,可她还是露出微笑,温热的手指贴在李珃的面颊,这是太子千金之躯的贵体,民女肆意靠近,亵渎。
“等明日,我带你去翠华山太平寺,去看花如何?”她问道。
李珃点头,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他像一尊安静的瓷器,千百年来已经不再发光,可是借着日光从窗棂侵入,透露了些真假参半的生力。
“去看花丶喂鱼丶诵经丶许愿。”他哽咽了一下,头无力地靠上梁低眉的手掌,“眉儿,许给我,让你受苦了。”
“你自由的身子,因为我的一时自私被这金丝笼子囚困至今日。”
梁低眉道:“嫁给太子这样好的人,是全长安所有女子的梦想,低眉也不落俗。我一日比一日开心,何谈受苦呢?”
李珃苦笑:“可我注定陪不了你永远。”
梁低眉忍住泪意:“这世上哪有人能陪得了另一个人永远呢?”
李珃只是抚摸着她的衣角,光滑的绸缎下包裹着女子温热的躯体,他抚摸着抚摸着,就舍不得放开。师父教他礼,先生教他礼,可每人告诉他在巨大的欲望前,如何放宽心,放开手。
“眉儿,我好想娶你。”他又一次无力地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却是一片空白。空白变成雾散开,逐渐融进一点绿色,融进一点寂静的梵音。
李珃声如蚊呐,梁低眉只得贴近了去听,
“我不愿你替我守寡。”
她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梁低眉咬着唇,道:“珃郎,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要去翠华山呢?你要跟我说你小时候在太平寺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李珃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露出微笑,“那时母亲常带着妹妹来看我。。。。。。”
他仰面看着重重的帐子,好像回道了小时候在母亲温暖怀中的视角,“晋阳,哥哥从来没有怪过你,哥哥没有生你的气。以後要平安,要快乐,没有哥哥。。。。。。”
李珃的声音一下子断开,梁低眉俯身过去,他淡色的瞳孔似乎是定住了不再转动。
“珃郎。”梁低眉抱住他,从前礼节束缚着二人,因为生死而得以解开。
李珃的手还在她掌心,梁低眉紧紧握着,生怕其中温度散开。
眉儿,世事多艰,恕我不能迎你入宫。
愿来日凤冠霞帔,三拜九叩,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愿那日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