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铁擡起脑袋,终是放弃,沉甸甸地垂下。
“好兄弟,我在呢。只要有我秦塞云在,就不会让任何一人死在这里。”秦塞云上前攥住石铁的手。
石铁轻声道:“我这个人没什麽文化,除了这些兄弟,就剩一个家了。我死以後,劳烦将军替我将家书寄回去。”
“虞娘子?”他唤道。
虞泠回过神来:“嗯,怎麽了?”
“我们都是粗人,可否让你帮我写这一份家书?”他小心翼翼道。
“可以。”虞泠垂眸目视着他,斩钉截铁道。
石铁微微弯起嘴角,因为痛楚,这份笑略带着些扭曲苦涩,“老爹老娘,儿子不孝,不能为你送终了,以後好好的,今年遇到大雪天,就是儿子来报恩了。兰娘啊,我走了,我不要你为我守寡,尽管再嫁,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下半生过得富足平安。我石铁不是个好丈夫,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为我掉两滴泪,咱们这世的夫妻缘分便尽了,只可惜不能再陪着你,看你把一朵杜鹃花簪在发间,真好看。。。。。。”
他浑浊的瞳孔不再颤动,话语停在那儿,记忆也停在那儿。
周围响起恸哭声。
虞泠颤抖着将耳朵贴近石铁的胸膛,那个地方已经不再跳动。
一口气堵在喉间,她往後一倒,跌坐在地上。
石铁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浑身沙土,被染的一片黄色。她想起南国王破那日,阿娘也是如此死在自己面前,不断地往外涌着血,一个人,怎麽会有那麽多的血?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无能为力。
为什麽老天总是要降下灾难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看向露出青白的天空,被泪水四分五裂。
她不甘,可是甘心的人便合该如此吗?
为什麽那些作恶的人尚能钟鸣鼎食丶潇洒肆意地活在世上,有的人就得死在人迹罕至虫鸟不至的荒漠?
虞泠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从前她救自己,现如今她连旁人都救不了又该怎麽救自己呢?难道这一切只是自己在编织一场美丽的幻梦?
老天在告诉她看看吧,意外每一天都会发生,认命并且茍延残喘地活着才是最好的路。
她手掌用力地攥着地上的沙土,又痛又麻的感觉传来,就像她还在朔北做那个卑贱的马奴,跪伏在马驹前,等候贵人玉足踏上脊背。
她无数次望着天上的明月,就这样看着,月光是普度衆生的,她望着月亮的时间够久,就能够获得额外的怜惜。
这一刻,虞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会哭会笑,能悲能苦的人。
李谲回过头,见虞泠默不作声退入人潮,他心中异样跟了上去。
风沙推着脚步,就这样走到了天光大亮。
“再走,就不知道在哪里了。”他轻声道。
虞泠缓缓道:“殿下忘了?我是南国人,在哪里都不会走丢。”
“我说,别走了。”李谲上前,意图拦住她,不小心扯到自己的伤口,顿了一下步子。
“战局已定,王爷答应我的,放我走。”
虞泠只道。
李谲不想说自己现在不想放走她,只是找了个借口:“你要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
“天涯海角,会有我的一隅之地。”虞泠深吸一口气,“王爷曾说会帮我找到我的落点,可我是注定漂泊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了太久就会有依恋,依恋就会让我受伤,如同今天。”
今天——
李谲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是石铁的话刺激了她,让她原本保护自己那一层名为漠然和冷血的躯壳有了裂纹,她想离开,也是重新开始。
“倘若本王,不想让你离开呢?”他面容悲伤。
虞泠微微摇头,眼神像是一湾潭水:“天下之大,人固有一别,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