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白马探将一张照片放在下田的面前,那时下田在横滨被捕的那次,拍下的照片,“还有印象吗?”
“有。”下田瞥了一眼外面毕恭毕敬站着的刑警,和白马探身上的西装,心里忖度着面前的人虽然年轻,但估计警衔不低,瞬间老实了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白马探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这让被人审问了大半天,现在只想睡一会的下田心里叫苦不叠,“不介意的话,能给我说说事情的原委吗?”
“这个,我也是收钱办事。当时有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去收拾收拾岛田。岛田这个人,向来狡兔三窟,摸清他的行踪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我们发现他有个漂亮的情人,所以我们想着不如收拾了这个情人也是一样的,正好咱们弟兄几个还能爽爽。那小美人一点戒心都没有,行踪一清二楚,所以我们就动了手。反正这种事横滨天天发生,警察怕招惹了大帮丶派,从来不管。结果眼看就要得逞了,突然杀出来一个警察,我们挺惊讶的,谁也想不到竟然有警察会管这种事。後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哎,那时候有恃无恐,只是想教训一下他,没想到给人打死了。”
说完,下田擡眼,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盯着他看的白马探,自作聪明的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挺後悔的。”
“是吗。”白马探点点头,不咸不淡的问他:“你在东京都第一次被捕是什麽时候?”
“嗯,记不清了。”
“我知道了。”白马探没有追问,接着问:“你在东京都至今为止,被捕了几次?”
“这个嘛,七次了。”
“我猜每次被捕的时间你也记不清了,对吧?”
“是的,是的。”下田忙不叠的点头,倒不是为了讨好白马探,而是他确实记不清了。
“嗯。这个人认识吗?”这时,白马探突然举起一张照片,直直的戳到下田的眼皮子底下。
下田被白马探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赶忙说:“认识的。”
“哦,哪一次?”
“哎,这个嘛,记不清了。但是,应该是很久以前了。”
白马探点点头。下田见他脸色冷淡,心底忐忑,于是使劲回忆,还真给他想起了点东西。
“我记起来了!”他说:“这个人特别嫉恶如仇,对我的态度很凶。”
“哦?”
“是的,我以前遇到的警察,对我这种入室盗窃的案子都提不起兴趣的,人家告诉我,这种案子都是提不上筷子的。警察都想办那种谋丶杀什麽的大案,那样才能升官。就这个人,最独特,审问我的时候仿佛我是什麽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一样。”
“这样啊。”
白马探好像终于满意了,下田松了口气。
“对了,这个人认识吗?”
没等下田一口气喘完,又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
“这不就是岛田那个小情人吗?!”没反应过来的下田下意识的回答道;“不过真年轻呢!”
白马探手中的照片正是恭田丽子少女时期的留影。
下田反应过来了,以为白马探是来追究当年的事的,缩着脖子。却没想到,白马探竟然站起身,离开了。
他呆愣的看着重新关闭的大门,良久,才靠回墙壁上。
“难道,跟我没关系吗?”
他自言自语道。
其实下田并没有知无不言,尽管他也没有瞎编什麽。他曾在狱中向别人炫耀身上的伤疤,吹嘘自己在街头的丰功伟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的确很多都是在街头互丶殴时留下的,可并非全部。
有那麽几道,是他母亲在神志不清时砍的。他母亲来自海对岸的国家,像他母亲这样的女人,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邮购新娘。他母亲原本并不疯的,後来疯了。他母亲不会说日语,发起疯了力大无穷,只会挥舞着手边能拿到的一切东西,砸开门跑出去。
下田的父亲早就离世了,他父亲本来就不富裕,为了多赚点工钱被人骗去打黑-工,最终死在了工地上。
他母亲最後一次精神失常时,他没看住她,母亲跑到了闹市区,拿着菜刀四处砍人,被闻讯赶来的军警击毙了。军警大概是觉得下田这个高中辍学,还没了父母的孩子可怜,凑了几十万日元给下田。其中一部分被下田拿去赔给了被他母亲砍伤的路人,剩馀的部分留做了生活费。
钱花完之後,下田就在街头混上了。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姑娘好不容易同意跟他出去。他想自己大概得买件干净的新衣裳,还得请人家吃饭。顺利的话,旅馆住一夜的钱也得有。可他没钱。
他坐在路边,垮着脸。
这时,一个染着黄头发纹着纹身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问他怎麽了。下田把事情说了,全当找个人诉苦,反正说说也少不了块肉。
男人听完,说你有钱。
下田说,我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吗?
下田不想理这男人了,这男人却没走,在下田身边坐下,对他说:我这儿有个差事,成了给你十万日元,你干不干?
下田觉得一下子能给十万日元,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又实在是缺钱,闷了一会,问:“什麽差事?”
男人笑了,笃定下田必定会答应。
男人给的差事就是教训那个岛田,下田想了想,这事不难,就点头了。
後来的事情就跟下田和白马探说的一样了。
你问下田是不是像他跟白马探说的那样真的後悔,其实他并不。重新让他来过一次,他还是会点头。毕竟在横滨,他这样蝼蚁般的人,要活下去已经够难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过的足够久了。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说什麽逆袭,简直是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