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埃尔莉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安抚着东道主和不安的店老板:“体验一下别国文化,说不准就有新灵感了。”
一旁的早田先生送上菜单,埃尔莉翻了翻却没什麽头绪就将点菜的任务交给白马探了。
“说起来——”工藤优作突然问埃尔莉:“普莱姆罗斯小姐的日语说的真是不错呢?是白马桑教的吗?”
“不。”埃尔莉接过早田先生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我妈妈曾经作为外交官驻派过日本,我大概遗传了她的语言天赋吧。除了研究黑泽明的电影,在牛津的时候,也读过一些日本作家的书,比如江户川乱步丶坂口安吾和永井荷风。嗯···”
埃尔莉沉吟了一会,思索了一下,说:“在戛纳电影节上和是枝裕和导演认识後偶尔也通通邮件。”
话音刚落,埃尔莉就注意到身侧早田先生的目光更加炽热了。
“我的话,也很喜欢是枝裕和导演的作品呢!”
“···”
说句实在话,埃尔莉的电影风格和侯孝贤死忠粉的是枝裕和真不是一路的。连评论界都认为,硬要给从小就钟情于邪典丶cult和悬疑的埃尔莉·普莱姆罗斯分流派的话,大概是文艺先锋派。就算是希区柯克,她也是从这位好莱坞无可跨越的类型片导演身上学习了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精髓,在她的每一部作品中,她都在尝试以不同的方式用镜头传递感性因素。
她曾经在威尼斯电影节的采访中这样说:我认同坂口安吾先生对自己作品的认知,坂口先生认为小说是烈性药,是灵魂有病之人的安眠药,是玩具。在我看来,电影也是一样的,是玩具,是一场游戏。我们这些导演丶编剧编制出一个理想,使观衆能享受那种代入感丶投射感和满足感。对于你们灵魂的伤口我们无能为力,只是给予一时的安慰罢了。所以,别相信我的鬼话,享受这个游戏吧,等到GameOver的时候,就当作是做了一场梦。
先锋派的电影制作人们劈开荆棘,开辟出一条条新的电影艺术道路,为了让後来者们将这个游戏做的更好。
这下埃尔莉大概算是明白了,这位早田先生十有八九是位文艺青,啊不,是文艺中年。
这可让埃尔莉有些为难了,她拍文艺电影是不假,但她不是文青啊。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和文艺中年人聊天的时候,早就看完菜单的白马探和工藤优作适时的帮她解了围。
埃尔莉对日本美食实在是没什麽研究。所以点菜的过程中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反正白马探很清楚她的口味。
狂热的粉丝早田先生终于带着菜单离开了包厢。
随着他的离去,埃尔莉由衷的松了口气。
她擡起头,对面的工藤优作一直打量着她。这很正常,你即将要和一个陌生人合作,无论他声名显赫还是默默无闻。该小心谨慎,他人的评价总带着主观的因素和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唯一可以成为你合作与否的决定因素都必须来自你自己的判断。
埃尔莉迎着目光而上,毫不胆怯。
抛开对电影和艺术的热忱,剩下的只有商人的精明和政客的狡猾。
“普莱姆罗斯小姐还真是和传闻所说的不太一样啊。”工藤优作发出一声感慨。
埃尔莉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以为像你这样自信的人,对于喜欢你作品的人,你会非常乐意交流呢。”
工藤优作说着话,房间一边那面画了千纸鹤的推拉门被拉开,显现出门外端着托盘的和服少女,头发被梳成髻,面庞涂得雪白,唇画的嫣红,像白纸上用墨画出的眉眼。小步走上前来,少女就像十七世纪被束腰拘束住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标准的像被尺子量过一样。
她悄无声息的走到桌边,又悄无声息的跪坐下来,同样悄无声息的放在菜肴,最後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埃尔莉的注意力被这个木偶一样的少女吸引住了片刻。然後她收回了眼睛,回答工藤优作的问题:“他们喜欢的是作品,不是我。”
“哦?”
“我认为只有当「作者隐退」,一部作品才算真正的完成,自我的消隐是完成一部作品的最後一步。”
埃尔莉直视着工藤优作的眼睛,她在判断他是否明白她在说什麽。如果没有,她就会抽身离开这个话题。
随後她发现,对方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懂哲学上的事情呢。”
“好吧。”埃尔莉没有在意一脸郁闷完全听不懂的工藤有希子和这麽多年从来没听懂过所以自暴自弃的非常彻底的白马探,开始向自己唯一的听衆解释:“这其实不只是个哲学问题,而是一种文学创作问题,起源于法国作家莫里斯·布朗肖。所谓作者消隐便是,我思故我在和无人称的思仍在之间的论证。我的作品背後的确站着一个物质的我,却不存在一个精神的我。”
“原来如此,知道了新东西呢。”工藤优作笑起来,作为畅销小说作家的他有些欣赏这样的创作者,自己却恐怕永远做不到,大概也只有埃尔莉这样有所依仗的人才能随心所欲。
“没想到普莱姆罗斯小姐你的作品还受到了莫里斯·布朗肖的影响。不过——”
他话锋一转。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不是为了传递所谓观点而拍电影,我是在提问”,所以如果「你」已经消隐了,那如何提问呢?”
“不是我在提问。”埃尔莉微笑:“是人物,是镜头,是电影的情节,还有电影中的其他在发问。而我,不再显现,逐渐融于黑暗和虚无,这个时候我就进入到「一切都消失後」的「一切都消失了」,从进行时抵达完成时。”
“说起来,死亡真是个好主题啊。”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感叹:“疯狂才是最直击人心的,死亡就是疯狂。”
“呐!”
工藤优作和埃尔莉同时停下来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工藤有希子托着下巴,闷闷不乐:“你们能不能聊点我听得懂的东西啊?”
“啊,抱歉。”工藤优作讪笑着摆摆手。
白马探神态轻松,开玩笑的抱怨。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习惯了。”
“哎?”工藤有希子瞪圆了眼睛,样子十分的可爱,“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
漂亮的女性坏笑着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
“差点结婚,但是目前不想结婚的关系。”
“哎?!”
面对这瞠目结舌的工藤有希子,绅士的白马探从扔了枚炸弹就作壁上观的埃尔莉那里接过善後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