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帕从被勒紧的嗓子眼里挤出扁扁的空气:
“你爹娘,咳咳,是,是被大巫所杀。”
……
二十年前。
南疆圣子莲湖在瘴气林中遇见一迷路的中原女子云娘,带回部落之後执意娶她。
“圣子真要娶她?”
大巫的权杖戳进祭坛灰堆,竹子在火堆里爆出裂纹,“从来没有这等事,生下来的孩子该如何继承圣子的高贵血脉……”
“从前没有的,如今有了。
等孩子长大,就让他跟着云娘学汉字,上汉学,将来带领部落归顺朝廷,让孩子们去县学读书做官,再不困在这山林中与虫蛇为伍。”
莲湖把女子往身後揽了揽,腰间银饰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却亮不过他闪闪发光的金眸。
——
山彩美目中泛起疑云:“就因为我爹娘想带领部衆接受朝廷招安,大巫就要杀了他们?为什麽?”
崔帕咽下一口血,他的臼齿在挣扎中脱落,带出腥甜的血涎:
“因为你爹是个好心的蠢货,只有高贵的圣子血脉,却不会笼络人心。
没娶你娘时,是大巫的傀儡,娶了你娘後,那个汉人女子竟然劝动他接受朝廷招安,若部族被招安,大巫岂能忍受大权旁落?
圣子只想着大家下山会过上和汉人一样的好日子,哪里知道大巫已经联络诸位长老,向朝廷边军送信,说你父亲是诈降,实则密谋联络西南各部族造反。”
——
马蹄声在子夜时分响起,为对朝廷表示信任,莲湖并没有住在有瘴气保护的山林中,而是主动搬到山脚下,距离朝廷驻军仅仅二十里。
八百轻骑兵顷刻而至,将竹楼围城铁桶,不由分说见人就杀,火光漫天,将山脚的黑夜染成白昼。
莲湖匆匆将兰楚塞进墙角柴堆时,女童还咯咯笑着抓住父亲垂顺的金发。
“乖孩子,跟爹玩个游戏,待在这里不出声,好不好?”
莲湖眉梢眼角尽显温柔,忍住金眸中的泪水不落下——妻子云娘已经被弩箭射杀,他必须让孩子活下来。
“蛮夷乱臣,犯上作乱,还不快快受死!”
“我没有……”
莲湖护住妻子尸身,刚要辩解,就被射中右肩,他踉跄着远离柴堆,碎木刺穿白皙修长的手。
南疆圣子昳丽高华,不似人间的容颜让官兵的快刀迟疑一瞬,然而,然而
铁蹄踏碎竹楼的最後一根青竹,都尉长刀将头颅砍下时,莲湖听见远处孩童的笑声,比祭坛上所有的风铃都清脆。
——
“大巫在边军撤退後,才带人赶来寻找圣子还留下什麽遗物,却看见柴堆里还剩下一个你。
因你亲眼目睹父母被边军杀害,大巫以为你对中原朝廷的恨意滔天,才决定收养你报复朝廷。”
崔帕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将山彩从那一夜的大火中唤回。
原来,原来是这样。
山彩捂住脸,瘦削的脊背不住颤抖,大颗大颗泪珠从手指的缝隙里落下。
“你为什麽要救我?”
回襄川的马车上,山彩面色苍白,昔日妖艳的美貌蒙上一层阴翳。
那日她怒极攻心,不顾自己浑身伤,生生迸发出一股力气,捡起一根尖锐树枝,插进崔帕胸腔。
崔帕重伤濒死,山彩气竭血枯,也气若游丝,脉如解索,两人却生生被仪卿用一针去甲肾上腺素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