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低低地回,依然没擡头。
纪安望着他,又道:“回去之後,你也能有别的选择。”
“嗯。”他还是用鼻音回,但能听出来不是敷衍的。
接着又是沉默。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纪安便道:“那走吧——我抱你出去。”
说完去搀他胳膊,作势要抱起。他连忙把手後撤,避开了她的碰触,低眉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怕她来碰,就急忙收拾离开。他抓了条毯子盖住前面,拖在地面的尾巴就缩回去,在她无法看见的毯子後变成双腿。
他挪了挪,艰难下地,手接着把毯子扯到身後,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了一圈。
他站起来了,低着的头,那翘起来的一点发,飘飘地蹭过纪安的下巴。极快地一晃而过。因为他走了。
裹着条毯又慢又急地走出去。
慢,是因为走路扯到,身体很痛;急,是因为背後有视线在催赶。
短短的几步,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他在前面走,纪安在後面慢慢跟。毛毯不够长,露出他纤细的脚脖子,还有趾头蜷着的脚掌。脚掌跨得频繁,但放得不平,走得不稳,偶尔会趔趄,崴一下脚,但没有倒下去。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尽头——舱门口。
门开,头也不回,决然地跃了出去。他的亲族连忙簇拥上来。尼亚和希罗去扶他,也被他轻轻挣开了。
当他的尾巴在水中变回来,黯淡的尾鳍窜出湿哒哒的毛毯时,毛毯就被他松开了,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坠入海底。
漆黑的海,被船的灯,以及他尾巴的荧光照亮。
他像世界的中心,被她的视线留意。一行四尾,同时振尾远去。跟在队伍最後的兰奇回过头,看一看纪安,跟她用力挥手告别:“姐姐,我们回家咯!”
纪安点点头。
而他,全程都没有回一次头。
四条尾巴越摇越小,向着海山後的漩涡而去。纪安跟着船停在原地,无法随他们靠近。
只能用眼睛极力远望。
他们游到了山顶——根据他尾巴发出的光的踪迹判断的。接着,光一晃,消失了,他们转到了海山後。大概进了漩涡。流转的水越发迅疾,似狂风里呼呼作响的风车,携他们归乡。
“阿暄,他们进通道了。”
“好。再见了。”
漩涡转动了将近一小时,接着,流速开始变慢,便缓,然後,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彻底湮灭了踪迹。
海,静了。
纪安凝望着漩涡消失的那块区域,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仍然是风平波息。她在舱门後伫留,在原地望了很久,一边望,一边捏着口袋里的戒指,把它捏得滑溜溜的——被手心的冷汗濡湿的。
站到双腿发麻,才略动一动,又慢又僵地走去驾驶室。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挺像他刚刚走路的姿势的,于是低头看着自己走,来回走了几遍,走到腿不麻了,不像了,才停下。
本来应该返程的,不知为何,给控制杆拨了前进。船尾陡然喷出气流,向海山极速冲出一程。又触到了那层似有若无的膜,深处也传来了第一声熟悉的震响。仍然无法靠近。
冲动褪去,理智回归。纪安撤销命令,使船後退,回到安全的距离。但船还没有离开,仍停在海中。
她出了驾驶室,在寂静的船舱内茫然地转了一圈,不知道要做什麽。直到垂下的目光看到地面凌乱的线团,还有穿着棒针刚起了个头的半成品围巾。
他答应给她的围巾还没织成。
纪安坐过去,接过那两根棒针,针头有干涸凝固的血迹,看了眼,没清理,就用这个带血的棒针织了两下。她也不会,乱绕一圈,整不明白,玩腻了,把自己的拆掉,还留着他织成的样子,和线团一起收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