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业道:“我隐瞒身份入学的,因为我和父亲不同氏,一般也不会猜到。”又道,“再说,即便我是假王之女,父亲再威名赫赫,老师也非等闲之辈,岂容我盛名难副?”
徇麒记得,臻业是百草公的弟子。
作为常世三大贤者之一,百草公连王的面子都不一定给,何况是假王。
至此,徇麒终于有点恍然大悟,原来王说的天下第一优秀,竟有几分是真的?
臻业状似抱怨,语音里似乎带着点委屈:“怀臻,我很相信自己,国府官员应该也会对我充满期待,你也要多相信我一点才是。”
这是徇麒找到王以後,臻业少有的柔软姿态。
过去多次的言语交锋中,即便说着软话,臻业也一直是强势的。虽然稍微镇住了徇麒,但是也让徇麒对王的要求和期待不由自主地拉高,直到这一刻,徇麒终于又想起,眼前华服冕旒的少女,真的只有八岁。
据他所知,王自幼备受先王丶先台甫和假王的偏爱,兼之天赋异禀丶才学出衆,她从来备受期待,大抵自己是王成长至今,受到最多责难和质疑的来源。
思极此,徇麒也微微软了心肠,道:“我做不到那样的承诺,麒麟的天性中就有忧虑,但是我承诺您,无论什麽样的困境,我都会永远和您一起面对。”
臻业凝视着怀臻,他再次许出了那样的承诺。
“不要。”臻业对着表情错愕的徇麒,“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失道了,治不好的那种,我会选择退位。”臻业认真地道,“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不放心地继续叮嘱,“这是诏命,答应我。”
徇麒喉头发干,默了默,他用模糊的嗓音道:“如果您坚持,我将遵命。”
臻业听到怀臻的承诺,放下心来,见对方心绪深沉,又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大概需要容忍我很多年吧。”她微笑起来,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和不讲道理,“毕竟我有时候的确既任性又不讲道理,父亲都没有办法。”
徇麒方才还被感动到的心瞬间一惊,眼前写作“王”却几乎可以读作“公主”的人,显然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短短十几日他便已充分领教。
与他最初认为对朝政一窍不通的朱刚氏少年完全不同,臻业显然对国家有着深刻的认知,他面对的也不是一张白纸丶全部任他描摹的王,相反王的想法已经开始影响到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的确很优秀,性情强势也有优势。
“以及,怀臻,你一直在关注我,该关注一下你自己了。”臻业偏头露出玩味的笑,“你认为八岁的我难当大任,那麽你不妨猜猜国府官员对于比我还要小的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徇麒:……
说实话,徇麒没有料到这麽早就能找到王,当臻业出现後,他的注意力尽数都在臻业身上,连玄阔都难以分走一分,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同样的问题。
臻业道:“身为黄医,我查了很多关于麒麟的资料,几乎没有十岁之内就选王的麒麟。你想好如何面对朝堂了吗,台甫?”
徇麒道:“我是舜极国的台甫和首州畅州州侯,无需旁人认可。”
臻业道:“所以早朝的时候,你要冷着脸,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吗?”见怀臻一脸理所当然,臻业掩面,“我求你别这样,你会把大家带进厉王噩梦的。”
徇麒看向臻业,臻业道:“你这样看我也没用。虽然厉王很喜欢我,但是他对官员一直冷脸,有段时间朝堂草木皆兵,多亏父亲多方周旋丶多年经营,现在朝堂的气氛才好一点。”
徇麒皱眉,似乎有些苦恼。
臻业熟知怀臻不擅长与人交往的性情,无奈道:“这种时候请依靠一下我好吗?”
面对怀臻的为难,臻业道:“你可是年幼的丶尊贵的麒麟,不想面对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处理的。”
徇麒并不怀疑臻业的说辞,却道:“我会尽量对官员温和一些。”
臻业想,你上一世恐怕也想对我温和一点,但是我们吵了几十年,又冷战了几十年。于是,她对怀臻继续劝道:“不想面对的时候,你就到我身後好了,任何话我都可以帮你接上。别这样看我啊,我也是很爱护半身的。”
徇麒终于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一直不擅长处理人际交往,在蓬山还没那麽明显,最多显得内向一些,但是到了舜又不同,而他确实没有办法瞬间变得擅长此道。如此,王愿意承担和官员的沟通,对他而言的确轻松许多。
想必对在长夏宫长大丶与大多官员相熟的王来说,也很容易。
想到这里,徇麒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焦虑的由来。
——这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在他设想的情况里,应该由他带领王融入朝堂,可实际上却是,王远比他更熟悉舜丶熟悉长夏宫丶熟悉国朝官员。
徇麒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用。
“不过,如果遇到我不想面对的时候,也请台甫冷脸给对方看。”臻业说完,对上怀臻的眼睛,发现一丝笑意,便相视笑了起来。
“主上。”徇麒突然叫起臻业,大胆地猜测,“您今日似乎格外高兴。”也格外柔软好说话。
只见臻业遥望着长夏宫的方向,侧颜映曦光,黑眸里盈满光彩,确是由衷欢喜:“是啊,我久未归家,的确欢喜。”
此刻,满座亲朋,皆在畅州凌云山,静待玄武。
而臻业重生至此丶不曾浪费过一时一刻的八年,终于换得了这一刻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