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
迟到我的亲人都快死绝了,迟到我早已不再有年轻时的那股子心气儿。
我恍惚着,有些记不得我当年究竟为什么执着着要从他人口中听到那一句“王夫人”。
或许是源自于某种隐秘的不甘,或许是出于好奇,亦或许是年少时听惯了那句“王姑娘”,再听着“郡守夫人”便怎么都觉着浑身不适——
但无所谓了,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的身子越佝偻,攥着拐杖的手也止不住地起细细的哆嗦。
养老的居所被我选在了潜川——那时,山脚下村子内往来的行人还不算多,那里也还算是个山清水茂、悠远宁静的好地方。
宅子建成后,我曾考虑过要不要将孩子们重新接回身边,却又终竟默默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身边除了几个自幼便被我收进府中教养的侍女外,就没什么可信任的亲近人了,整座宅子里冷冷清清的,叫他们回来也不方便,倒不如由着他们随自己的母亲、外祖,或是叔伯祖父母们住去。
那边好歹还有点人烟。
不像我这,除了几个忠心不肯拿了银钱就走的仆从外,就只剩下两只从村子里跑进来的小狸奴,还算是能跑会跳的活物。
就这样吧。
让我自己待在这里,直至天寿尽了,也算挺好。
我这样想着,甚至有些故意放纵式的,由着我自己的性子胡来。
我在雨天淋过雨,顶着大雪在院内堆过半夜的雪人。
其实堆到最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自指尖生起的麻木慢慢蜿蜒至了两臂。
我以为我终于能找见机会解脱了,孰料我在院里走动的动静惊醒了侍女——她们被我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当即连推带抬地将我强制送回了屋子。
那种麻木在侍女们熬煮来的姜汤和新灌来的汤婆子的作用下,很快便消退了。
第二日晨起时我照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老太太,我照旧要在这人世间忍受无边的孤独。
——当你身边的亲人、朋友,乃至敌人都一一离去的时候。
长寿真的会变成一种最恶毒的诅咒。
孤寂之中我又一次地想到了死——但这一次,我被小侍女们的眼泪留了下来。
那些自小就被我收进府中的孩子们哭着求我振作起来——她说她们都是些没人要的孤儿,在她们的心里,她们早便将我视作她们祖母一样的长辈了。
她们说,我死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所以……在她们的眼中。
原来这种空旷旷、冷清清的院子,还能被称为“家”吗?
我胸中久违地生出了些力气,有生以来第一次地认真回看了这些被我捡回来的孩子。
我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了,但那日的光线正好,日光落在她们的面上升腾起一片迷蒙的光点,那些光点涌入我的眼中,恰勾勒成了她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