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之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玩味。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京中的一些趣闻轶事,诗词歌赋,言谈风趣,学识渊博,若非知道他的底细,苏倾欢几乎要被他营造出的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所迷惑。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翠羽再次出现在门口,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姐,侯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来了。苏倾欢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顾炎之见状,立刻起身告辞,姿态优雅得体:“既然侯爷有请,炎之便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苏倾欢起身相送,看着顾炎之那温文尔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丝毫没有放松。这位首辅公子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难测。
深吸了一口气,苏倾欢整理了一下衣裙,跟随着翠羽,朝着侯府深处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书房走去。
永定侯苏宏志的书房,与苏倾欢那雅致的小跨院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墨香,混合着一丝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
厚重的紫檀木书架直抵屋顶,上面摆满了各种兵书典籍。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图,笔触苍劲有力,霸气外露。
苏宏志端坐在书案后,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没有看苏倾欢,目光落在手中的一份卷宗上,眉头微蹙。
苏倾欢规规矩矩地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嗯。”苏宏志从鼻腔里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炬,落在苏倾欢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起来吧。”
“谢父亲。”苏倾欢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一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反复打量,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苏宏志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
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围场的事情,你做得很好。”良久,苏宏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临危不乱,有几分胆色。”
“女儿不敢当,只是侥幸。”苏倾欢依旧是那套说辞。
苏宏志冷哼一声,似乎对她的谦辞不以为意。“侥幸?一句侥幸,就能让靖安王为你说话?就能让陛下破格赏赐?”
他猛地将手中的卷宗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目光锐利如刀,“苏倾欢,你最好给为父说实话!你和靖安王,还有那位顾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苏倾欢。
她能感觉到父亲语气中的怀疑、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在怒火之下的兴奋与期望。
果然,这份“荣宠”带来的,不仅仅是嫉妒,更是来自家族内部的压力和算计。
她的这位父亲,恐怕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她这个“意外之喜”,为侯府谋取更大的利益了。
苏倾欢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微微抬起头,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惶恐:“父亲明鉴,女儿与靖安王、顾公子皆无私交。围场相遇,实属偶然。至于献策……女儿先前已经解释过,确是急中生智,或许……或许是女儿运气好,恰好说中了什么关键之处,得了王爷青眼。”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陛下赏赐,或许……也是看在父亲当年的功绩上,爱屋及乌吧?毕竟,圣旨上也提及了‘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苏宏志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骄傲与不甘。
他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驰骋沙场,只是后来……
果然,听到这句话,苏宏志脸上的厉色稍缓,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但那份审视并未完全褪去。
“哼,算你还有点脑子。”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书房再次陷入沉默。苏倾欢垂着眼眸,看似恭顺,实则脑中飞速运转。她知道,这关还没过去。
“既然陛下看重你,这也是你的福气。”半晌,苏宏志放下茶杯,语气缓和了不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过几日,宫中许会设宴,安抚众臣。届时,你随你母亲一同入宫。”
入宫?苏倾欢心中一惊。皇宫,那可是权力的漩涡中心,也是最大的修罗场之一。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贸然入宫,绝非好事。
“是,女儿遵命。”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她面上却只能恭顺应下。
“你如今也算是入了某些人的眼,行事需得更加谨慎。”苏宏志看着她,眼神复杂,“不要给侯府惹麻烦,但……也不要堕了侯府的名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有时候,看清局势,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暗示?苏倾欢揣摩着父亲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论是皇帝的关注,萧玦的“异常”,顾炎之的试探,还是如今父亲这暧昧不明的态度,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
而那隐藏在围场事件背后的黑手,依旧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离开书房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倾欢望着那明明灭灭的光影,只觉得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那所谓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下一次危机,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她握紧了袖中的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