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宫里新得尊为太后的贺兰氏,慢慢拆开鸽子脚上铁环中的缚着的帛带,一遍读罢,就颤着手对身边的宫人说:「给我……给我倒点冷水……」
她背上冷汗直冒,但胃里一片烧灼感,一杯凉水下肚,反而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升腾起来。她对着唾盂乾呕了一声,没吐出什麽来,却滚落了满颊的泪。她的贴身宫女担忧地看着主子,问:「是不舒服麽?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瞧脉?」
太后摇摇头,话语间哽咽,却又强自忍着哭腔,对身边人说:「快!到晋国公主府上将素和叫过来。只说我想她了,其他一句都不要说,包括我的身子骨,包括……这里的鸽子!」
身边人也被她的样子吓着了,急忙照着吩咐去请素和公主了。
太后几乎无力抬头,闭着眼睛感觉着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的难受劲儿,又感觉背心上冷汗化作刺骨的寒意,在这样一个暖和的初夏里让她打起寒颤来。
几乎半梦半醒的,她突然听见门帘被揭开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颤,抬眼朦胧见看见一团白白的影子,几乎要叫出来。那影子疾步向她走来,她眼前的幻光消失了,才看清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要见的女儿素和麽?大行皇帝未死的谣言随着那一纸檄文而来,平城诸人都是将信将疑的,但公主为父服丧穿的素衣还没有换掉。
「阿娘,不舒服麽?」亲女儿到底像贴身的小袄,伸手在她额角一按,「咦」了一声说:「阿娘是热麽?怎麽出了一头的汗?我叫她们去窖里取点冰来给阿娘降降暑气?」
「别!」新太后伸手按住女儿的手,用力之大,使得公主皱着眉「哎哟」了一声,继而揉着手背嗔笑道:「阿娘怎麽了?打得女儿好疼啊!」
太后神经质地四下看看,说:「你去……把门窗都关上,别叫任何人靠近咱们娘儿俩。」
素和觉得母亲今日奇怪得紧,但不忍心违拗,「哦」了一声亲自去检点门窗,一会儿回来说:「母亲放心,一切都好。」
太后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一点都不好……一切都不好……不好……」
俄而抬眼望着女儿,抓牢了她的手,仿佛是个做了个极可怕噩梦又走不出来的老女人:「素和!你不能骗我,不能骗我!……我的生死存亡就在里头了!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听到你父汗活着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黑出翔?
生动演绎斯德哥尔摩效应
而且
哼哼,其实还没黑完……
☆丶第一九九章
公主素和被母亲这神经质的样子有些吓到了,勉强笑了笑说:「阿娘这话……女儿不怎麽好答。」
太后几乎要哭出来,拉着女儿的手恳求道:「素和,你是个好孩子,你是我唯一亲生的好孩子。我这辈子就指着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说了实话,我就是立刻去死,也是愿意的!」
「阿娘!何至於此啊!」素和强笑也笑不出来了,惊恐地握住母亲的手说,「以父汗名义所写的传檄已经发到各郡,平城到处都在暗暗地传,只道是父汗没有被五皇子杀死,而是被他救了,等身子骨治好了,就会露面。可是,都这麽些天了,他还没有露面!五皇子会不会通过什麽手段得到了父汗的私印,然後故意混淆视听?我现在无法信这檄文的消息——虽然,我也希望父汗他活着呀!」
太后以手掩面,哀哀哭了半晌後才说:「你家阿翰罗没有和你说什麽?」
「和我说什麽?」素和瞪大了眼睛,「他和这件事有什麽关系?他也是叛党?」
太后平静了些,先自我说服了一番,又转脸抚慰女儿:「外头乱传,我也是猜的……」
只是鸽子对,笔迹也对,语气也对,阿蛮是她小心翼翼养在叱罗杜文身边的一枚棋子,没想到被转送给了罗逾,更没想到在罗逾的身上也发挥了大作用。此刻阿蛮巴巴地送信过来,想必是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她狠了狠心,又对女儿说:「你回去探一探你夫君的口气,确实呢,现在有脏水往他身上泼,我相信阿翰罗不是那样的人——他那麽爱你,总不会害你。不过问问清楚,大家去去疑。」
公主尚有些懵懂:「那麽问什麽呢?问他知不知道那檄文上的话?上次他就看见了,那天脸黑沉了一天,跟谁都不说话。我问他这檄文是不是瞎说,他还反问我,若是真的该怎麽选?」
「你怎麽说?」
素和道:「我说,是真的,自然是皆大欢喜,父汗虽有时候无理无情,毕竟还是我生身的父亲丶一国的君主;五阿干又是救过我命的人,我也不希望他是坏人。至於现在座上这位……」欲言又止,是为尊者讳。
那天,她的丈夫阿翰罗什麽都没有回覆,只是表情复杂地淡笑着,伸手摸她的头发,眼睛里有爱意,也有纠葛难言的情绪。
而现在,她突然瞥见自己那个一直端庄温和的母亲,此刻脸色青白,眼睛下面的眼睑一直在不能自控地抽搐,顿时便把下面的话吞了下去。
「阿娘。」素和思忖了半天,才终於又说话,「您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
太后抽搐着的眼睑上,滚落下两道泪痕,接着又是两道。嘴唇颤抖着,半日才嚎啕了一声,旋即把嘴捂住,抽噎了好久才吐词不清地说:「我後悔啊!」
此刻到了女婿生死存亡的关键了,她不能再瞒着女儿——女儿是她唯有的命根子,她不能叫女儿有危险,或者再次掉落到丧夫的不幸中去。
她夺取权位,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重的权势欲,是因为实在活得太卑微丶太憋屈,不得不铤而走险,期待扶植一个其蠢如猪的太子当上皇帝,会乖乖地听她的话。可是,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哪那麽美好听她的话!
她把所有的实情一五一十全数对女儿说了,心中的块垒终於消开,可是恐惧又包裹住了她。
她最後几乎泣不成声:「……如今外患还在,你大阿干他却先猜忌着家里人,登基没几天,就已经架空了我的权。贺兰部在遥远的部落里,不得到他的命令,不许进京助我一臂之力。好容易这次攻打肆州,我跟他发了火,命他要给贺兰部机会。结果呢,他命贺兰部的男儿都得冲锋在前——这是要他们送死,也是要剥空我!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退都是一条死路!」
素和公主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地流着眼泪。
太后越发孤独无助起来,死死握着女儿的手,哀告道:「素和,我求求你,别不说话,你生气难过,你骂我都成啊!」
素和好一会儿才开得了口:「阿娘,我知道你素来的苦,可是,刺杀父汗,哪里还有退路了呀!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太后说:「当时平城宫一役,你父汗在宫城门口,宥连在前,拔烈在後,乱箭阵中就是混战。事後打扫战场,李耶若的尸体被扎得刺猬一般;你小妹妹温兰只是摔伤,倒还活着;唯有你父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径自消失了似的。所以拔烈也无心和宥连恋战,不顾我的吩咐,放虎归山。虽然对外说宥连弑父,但心知这里面有问题。只是期冀他箭伤沉疴,一命呜呼也就绝了後患,哪晓得居然和宥连在一起……」<="<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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