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斜倚在高脚椅上,一手撑着头,表情颓丧,时不时地吸溜鼻子,不停地用软纸擦着,最後抱歉地笑了笑:「实在不是故意慢待将军,也不是小王傲慢,昨晚上受了冻,今日就头重脚轻了。」
拔什罗将军忙道:「殿下大概还不习惯北边的气候,看似是春天到了,其实乍暖还寒的,特别容易着凉,早晚还是应当多穿戴些。」
罗逾叹口气说:「毛病是小毛病,只是想着柔然又来挑衅我们,就该趁他们新政权交割未稳,好好教训一番,教他们以後不要再造次。就怕再往北走,更加寒冷,我这身子万一支撑不起,反倒落荒而逃,叫人笑掉大牙。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想辛苦辛苦将军。」
这简直是送现成的功劳。
这位拔什罗将军本来就是好大喜功丶贪功冒进的性子,兼着他心里知道皇帝是有考察罗逾能耐的意思,再想不到居然会被这位皇子殿下坑。所以他顿时喜上眉梢,拱手称谢道:「这是殿下挑我!」
罗逾吸溜了一下鼻子,又在软纸上擤了一把鼻涕,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勉强笑道:「为国效力,什麽叫『挑』?将军这话可是错了?」
拔什罗虚心受教,连连点头:「是,是,确实是为国。殿下一片公心,末将感佩!既然事不宜迟,末将这就点数两万精兵,亲自去燕然山北给他奶奶的柔然人一击!」
罗逾摸了摸鼻子,掩盖住眸子里一丝愧疚,点头道:「好!一应後勤,小王全力负责,叫将军没有後顾之忧。」
☆丶第一七三章
送走了拔什罗将军,罗逾慢慢缓和心神,倒觉得感冒的症状更严重了似的,想想也有些埋怨清荷,边吸溜着鼻子边往後院去,想着实在是要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了。
杨盼还如他想像中一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捧着一卷书在读。
他亲昵地对她说:「刚刚和拔什罗谈过,把他诱到燕然山那里去了,王蔼已经设伏,我要对不起这个人了。」
他又带着些撒娇说:「昨儿恰好把自己弄得着凉,今日不用装就自然病了。好难受啊,你叫厨下再煎些姜汤给我祛祛寒气,不然——」他打了个喷嚏,赶紧用软纸接住一泡鼻涕,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擦乾净後笑道:「了不得,病得还不轻。今晚咱们还是得分床睡,别把病气过给你。」
他处置了一件重要的事,不管怎麽说还是有点成就感,笑融融看着妻子,她在笑,嘴角却没有酒窝。
罗逾有些惶惑:「怎麽了?还为早上的事生我的气?」
「不是。」杨盼放下书,不知该怎麽对他开口,犹豫了半天还是说,「生气没有,但是早上看清荷,觉得她也挺可怜,有些话说出来,我也有些不解。」
「唉,不杀就不杀吧。」罗逾说,「手上沾血,毕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但是她今天有的话十分可恨,我不惩戒她,心里也出不了气。」
杨盼「嗯」了一声,起身到厨下吩咐烧姜汤,趁这个机会,把自己思路又理了理,仍是没有勇气直接说,还得盘马弯弓的,慢慢把话透给他,叫他慢慢有个心理准备,不仅是准备着接受母亲的死讯,还要准备着接受他母亲的真相——每一句真话都比假话还难叫人接受,他会受到一重冲击,然後是又一重。
或许那又一重的冲击会拯救他,但是也许也会把他推入更深的地狱,甚至,他会本能地不相信,怀疑说这话的人别有用心——毕竟,在谎言里近乎生活了一辈子,揭开真相只怕比揭开疮疤还要疼痛吧?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了屋子里,罗逾正坐在靠窗的条炕上捡着她的书在乱翻,见她来了,指了指正寝的卧榻,说:「咱们远远地对坐,病气应该不会传那麽远。刚刚说了一半呢,你觉得清荷的话哪里特别不解?咱们聊透了,再一总问她去,叫她总是偷偷瞒着我,如今也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你够厉害了。」杨盼冲了他一句,「对比自己弱的女郎说打说杀的,我未曾觉得你厉害到哪里去。」
罗逾有些委屈:「你觉得我这是仗势欺人麽?确实是她对我使坏在先。给男人喝那种酒,说她没有色-诱爬床的心思,谁信?」
杨盼不想跟他纠缠这条,只问:「她说你阿娘宠冠後宫,那时候说什麽都是对的。可我看阿娘在宫里的状态,完全不是这样啊!」
罗逾叹口气道:「但是父汗亲口说过,也喜欢过我阿娘,也有过宠爱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宠冠後宫——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得了。不过,阿娘她这人嘴巴毒,心里怨气又重,大概是为什麽事惹到了父汗,最後落得个被贬冷宫的命运,所以到得後来,无论是相貌和性子,都越发叫父汗不能接受了。」
杨盼问:「清荷应该和你差不多年龄,她都知道的事,偏偏你一件都记不得?」
罗逾怔怔地看着她:「确实记不得了。我小时候的事,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有的都说不清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梦。」
「会不会……」杨盼终於奓着胆子说,「你阿娘,并不是清荷口中,那个宠冠六宫的人?」
罗逾陡然色变:「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杨盼眨巴眨巴眼睛,迂回了一下:「没什麽意思,觉得奇怪。」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杨盼又说:「如果是一个宠爱无比过的人,会突然恨到想杀她吗?」
罗逾的眉头纠结了起来,凝神望着杨盼好一会儿,才问:「你今天怎麽总是问我阿娘的事?」他吸了吸鼻子,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杨盼许久不说话,也呆呆望着他。
罗逾的神色开始显现出惊惧,问:「今天送来的军报,是不是有什麽消息?」
隔了一会儿又大声问:「是不是我阿娘怎麽了?你说话呀!」
杨盼给他吼得委屈,眼眶都红了,撇着小嘴说:「你吼我干嘛呀!」
罗逾紧张得一口一口咽唾沫,努力平息声调中的高亢之音问她:「我不是吼你。但是有什麽消息你不能瞒着我,平城我娘的安危是我最在乎的事。」
杨盼瞪着他,冷冷说:「所以此刻怀着你的孩子的丶你的妻子我,就是不用在乎的?」
罗逾觉得她怎麽突然变得难以解语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焦躁不安地说:「阿盼,我怎麽不在乎你?可是你在我身边,安安全全,我可以放下心来。她却孤零零地只身在平城宫的掖庭牢狱中,我那个脾气暴戾的父汗三天两头喊着要杀她。连贺兰部的人都说,父汗为了扶持李耶若和她的儿子上位,会拿我阿娘做筏子,以扳倒皇后贺兰氏和太子,所以……」
「所以,贺兰部来人的话,你已经深信不疑,完完全全地入彀了?」杨盼继续冷冷地问。
罗逾又是一愣,然而面色不止於白,近乎开始发青:「你……你已经知道了什麽?阿盼你不能瞒我!发生什麽事了?我阿娘怎麽了?」
他很敏锐,这事瞒不下去,也拖不下去,杨盼有种推车撞壁丶无处能躲的感觉。既然事已至此,索性面对吧。
杨盼很严肃地说:「今日,送来一堆军报,还有一只匣子装着一个首级。」
罗逾浑身打摆子似的颤起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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