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盼,谢谢你的懂得。」罗逾鼻子里瓮瓮的,但这次是真切地露了点笑意,「确实心里有放不下的大事,事关我阿娘,我无法置身事外。」
杨盼小心地问:「贺兰部传来的消息到底是什麽?」
罗逾说:「李耶若生了个儿子,我父汗宝爱异常。而我那位大阿干你也是见过的,颟顸无能的人,我父汗一直恨铁不成钢,这次爱妾生子,他大概是动了废立太子的心思了。」
但是,废立太子到底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尤其对骨子里信奉汉族那套体制的叱罗杜文而言,废长立幼需有非常有力的理由。
太子虽然无能,但是也算得上谨慎入微的性格,小错虽有,从无大过。皇帝大概是听信了李耶若的毒计,从皇甫中式曾经巫蛊那件事,瓜蔓牵连其他嫔妃——这里可以做的文章极多,一旦开始瓜蔓抄,势必人头滚滚,只要有一个人咬出皇后,便可以废后;再从皇后这头抄拣——当年皇后宫中的总管宦官曾和太子往来,只要拿住这个死穴,再构陷太子也是易如反掌。而有了太子勾结皇后巫蛊後宫的实证,那这两个人便是任由搓圆捏扁,一如当年汉武帝废杀戾太子,君父一言,做儿子的灰飞烟灭也不过手指头动动而已!
不得不说,这套说辞也没有什麽缝隙。
但是罗逾说:「我只是有点奇怪,我现在在燕然山这麽顺利,我父汗是极为精明的人,废后丶废太子我或许不会管,但是要把我阿娘置於风口浪尖,作为巫蛊案的『首恶』,总要先不动声色释我的权柄,剥除一切於他无利的事,而绝不会留隐患。所以,我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殊不可解!」
杨盼简直是欣慰:罗逾想到娘亲要被杀时冲动,但经过这冷静地仔细一想,终究还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还不是个一味鲁莽的人。
她点点头,蹭了蹭他的背说:「可不是!毕竟,他没必要把自己的儿子逼到绝境啊。再宠李耶若,也不会是非不分到这个程度吧?」
罗逾转过身来说:「当然,无风不起浪。贺兰氏的人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确实是看中我的实力,大概要为皇后留条後路。京里的情形,我这里一概不知……」他有些後悔,在平城时,到底太冲淡了,一点没想着结交些能与闻事的要职官员,现在两眼一抹黑似的,消息闭塞,不知信哪里才好。
他终於说:「上次写的奏摺,父汗那里一直没有回音。我再写一份密折过去,同时……」
他眯缝着眼睛,越过杨盼的头顶,皱着眉看着远处的沙盘。
杨盼回头也看了看沙盘,他们在的地方是燕然山,长长一条高耸的山脉;向南的谷底和平原是平城和晋中,桑乾河和汾河交汇而过,都是物富人丰的好地方。
她一瞬间心里有些纠结,觉得若是和罗逾在草原上自由生活,不再去管朝堂上那些纷争未必不是好事。
罗逾已经盘膝坐下,在书案上抚平了一张纸,拿起墨锭,杨盼到他对面坐下:「我来。」挽着袖子给他磨墨。罗逾对她感激一笑,掭笔濡墨,想了一想,提笔给皇帝叱罗杜文写奏报。
刚刚柔然一战大获全胜,他是立功的儿子,但愿父汗能够稍许给他一些薄面,不要做出必得父子反目的事来。
杨盼孕後慵懒,不耐长久跪坐,见墨汁应该够了,便起身散散腿,说:「你先写着,我出去走走。」
两条腿都有点麻了,不过心里还算欣慰,走在化了冻的草地上,枯茎之间,能够看到细嫩的绿意,脚底感觉软绵绵的。她这次到燕然山来,走得急,什麽猫猫狗狗都没带出来,怀孕之後,因着军医条条框框多,连军营里的猎犬都不许她接触,喜欢这些小生灵的杨盼只能远远地看看天空的各种鸟儿和军营里养的各种马牛羊,感受一点战争之外的活泼泼的温情。
天空中已经看到不少北归的大雁,排成一道道人字形从天空飞过。蓝天如洗,一团团春日的和煦云团像软绵绵的棉花包似的。看着这些景致,心情自然地为之一扩。
杨盼又看见,好几只鸽子腾空而起,在蓝天盘旋了一阵,在头鸽的带领下,朝着南边飞去。
杨盼起先还没觉得什麽,可是片刻後突然一懔:罗逾虽然也有豢养的信鸽,但是那是与当时在扶风郡的她互通消息的,他往平城发送奏摺,往周围的城池传递消息,用的还是略慢丶但是更保险的驿递——马匹按驿路送达,不像鸽子递信那样会有丢失信件的风险。
她赶紧飞奔几步,到一旁一位哨兵身边,急急说:「快!射箭!把那些鸽子射下来!」
哨兵望了她一眼,没奈何拿起随身的弓箭朝天空射了一箭。
但是已经晚了,一群鸽子都在射程之外,眼看着箭飞到半空,又一道弧线栽落下来。
「再射!再射!」她吩咐了这个,又吩咐旁边的人,脸都急红了。
王蔼的声音从她身後传过来:「公主要射什麽?」
「鸽子。」杨盼回头,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嘴唇,「王蔼,你的箭法好,你试一试啊!」
王蔼无奈地取了柄弓,只能拉开一半。
杨盼这才想起他的手已经用不了大的力气了,心里愧疚,但又有些急,跺脚道:「糟了!」
王蔼看了看天空中已经向南远去的几个小黑点,对杨盼说:「公主,乌由叫臣来找你。」
鸽子反正是射不到了,杨盼也只有叹息一声,跟着王蔼说:「走吧。乌由是什麽事?」
王蔼不做声,直到到了帐篷门口了,他上前打开门,揭开帘子,很客气地请杨盼先进去。
乌由正在帮午睡起来的儿子穿衣服。杨盼问:「乌由阿姊找我什麽事?」
乌由一脸懵:「我没有找你啊?」
王蔼说:「公主,是臣找你。」
乌由闪闪眼睛:「可要我回避?」
王蔼看着她,摆摆手道:「不,就是要你在这儿,我才好避嫌。再说,我也信你。」
杨盼觉得这阵势貌似不小,不由也打叠精神,看着王蔼问:「你想说什麽?」
王蔼说:「我在想那些鸽子。」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杨盼的眸子:「公主认为,这些鸽子是谁放的,所以必须得杀之而後快?」
「什麽『杀之而後快』,多难听啦!」杨盼摆摆手,「但是,我怕鸽子身上绑着机密,是那几个贺兰部的人放回去的。岂能让他们这麽就把消息传回去了?万一有给我们设伏设陷的,可怎麽办?」
「不错。」王蔼含笑点点头,「这鸽子不是军中养的那些,我认得——自然是贺兰部的。但是,放回去就放回去吧。」
杨盼乜着他问:「什麽意思?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贺兰部他们的计划?」
「臣不知道。」王蔼摇摇头。
见杨盼皱着眉,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王蔼笑道:「但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公主十来岁的时候,承陛下亲自指点读了《三十六计》,几次用得也还不错,不知可还记得『上屋抽梯』那一套?他要无中生有,我便隔岸观火;他要李代桃僵,我便借刀杀人;他要假道伐虢,我便釜底抽薪!」
一下子说了一大套,杨盼呆若木鸡,觉得自己一定是孕後脑子变慢了,好一会儿她才把王蔼的话一句句想通了,但是这下就更加呆若木鸡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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