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你阿耶肤浅,只看皮相,我也是麽?」
谁知道你是不是?李耶若心道,我可不能拿自己的美貌做赌注!
皇帝好像有点生气,李耶若察言观色,必须自己先放低身段哄他,於是乎娇笑着缠着他:「好了好了,我吃,我吃!」从一旁摆了一圈的果盘里拣了两颗葡萄乾,哄人一样做张做智吃掉了。皇帝也只好叹口气,捏捏她的鼻子。
两个人说一会儿闲话,李耶若问:「听说五皇子又惹翻了陛下,挨了顿痛打?」
「哪里是痛打,不过三十鞭子而已。」皇帝看看她,笑着说,「想为他求情?」
「求情也晚了,打都打完了。」李耶若说,「将来我的孩子,大汗可不能这麽打呀,我会心疼死的。」
皇帝满不在乎地笑:「这还算严厉麽?该当管教时,你可不能拖後腿,总要规矩出一个好人来才行。」
「这还不严厉?」李耶若说,「听说皮开肉绽丶一身血淋淋的,没十天半月起不了身吧?」
皇帝瞥她一眼:「破点皮算什麽?就是要叫他知道厉害,以後才不敢忤逆朕。他要半个月就能起身,我就把行刑的侍卫发去搬墙砖练练手劲。」
李耶若咋舌,偷瞟丈夫一眼,抚着肚子半天做声不得。
皇帝看她的模样,不由一阵笑,躺下後,四处灯烛熄了,李耶若身上的香味淡淡地飘散过来,皇帝有一阵没碰後宫嫔妃,不由心念动了,翻身揽着她抚摸。李耶若有些担心,轻声道:「大汗……太医说,生前三个月,可千万不能……」
「我知道。」叱罗杜文轻声在她耳边说,「我熬得住。只是想摸摸你。」
他裹过来的身子铁一样硬,李耶若僵着不怎麽敢动,几乎有把他赶到其他宫室的冲动。好在他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少顷便只听见鼾声了。李耶若的心这才放下来,孕中睡得不实,她一头自豪,一头又被肚子里老是乱动的孩子折磨得难以入眠,突然感觉皇帝在身後抱紧了她的胸,热乎乎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喃喃地呓语。
第二天早晨,李耶若睁眼,皇帝正在穿衣,听见动静,回头温柔地说:「你不再睡会儿?」
李耶若侧起半身,小心说:「大汗,妾现在无法服侍,大汗的心意妾已经明白。宫里的其他姊妹也如旱田盼望甘霖,期待着大汗普降雨露呢。」
皇帝笑道:「你这麽贤惠啊?」
李耶若狡黠笑道:「我总要当大汗的解语花呀!」她妩媚地笑,娇俏地问:「昨儿都抱着我喊别人的名字了。『思静』可是平城宫里的哪位姊妹啊?」
她的笑容突然收住了,因为看见叱罗杜文脸上和蔼的浅笑突然全部褪尽了,眼睛里射出幽荧的光。
朝堂上,皇帝黑沉着脸不怎麽说话,群臣都能感受道山雨欲来的气氛,几件事情要奏议,皇帝先只是冷着脸听,最後转头问执着笏板在下首第一个站着的太子叱罗拔烈:「太子怎麽看?」
太子被他抽问到就紧张,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才说:「儿臣觉得,柔然国书来得凶悍,确实也是我们理屈,乌由公主既是柔然汗的妹妹,还是……还是交还吧。」
「出嫁从夫,为什麽要交还?」皇帝冷冰冰问。
「呃……」太子犹豫了一下,偷眼觑觑上面端坐的父亲,心道:不交还,你把五皇子打那麽惨干什麽?他紧张地想了想,赔笑说:「虽然出嫁从夫,但是王蔼毕竟是假冒的,原本,不还以为她应该是嫁给五弟扶风王麽?」
「愚不可及!」皇帝一伸手把案上茶具扫到地上,滚烫的奶茶泼在太子脚前的地面上,太子浑身一抖,心道:哎呀!五弟惹怒了父汗,挨了鞭子,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赶紧补救:「是……扶风王忤旨,父汗已经教训,儿臣等也都看着,自然意思是告知柔然,此事必当补救。等扶风王伤愈,便当督责他速到扶风绑缚乌由公主,交还到柔然去,才是两国相处的正理儿。」
皇帝看着期期艾艾的太子,竟不由自主笑了两声:国政大事,只知揣测君心,全无自己的主张,就连揣测也夹七杂八,一点逻辑都没有。在他身上也算花了无数的心血,除了贪念见涨,其他都没有拿得出的。这样的愚人,只因为占了个「长子」,便是太子。一个国家他苦心孤诣,版图扩到极大,民生也治理得欣欣向荣,将来就交给这样一个人麽?
皇帝冷着脸吩咐:「退朝。」
太子下朝後要跟着皇帝去学习处置奏本等政务,此刻虽然预感不妙,还是躬身垂手跟在皇帝身後,随时生恐他提问,也随时生恐他责打,每每紧张得不能自已——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天,父汗才能宾天,真是过得绝望极了。
皇帝到了後殿处政的地方,没有进门,背手问太子:「拔烈,你当太子多少年了?」
叱罗拔烈算了算答道:「儿臣当太子已经十年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说:「今日朝堂上奏对,朕真是失望极了。」
太子顿时恐惧起来,不知道那句话又不洽皇帝的意思,一口一口乾咽着唾沫,好一会儿才说:「儿子知错,请……请父汗责罚……」
皇帝冷笑着摇摇头:「责罚?打你一顿,就能把猪脑子打聪明麽?」
虽然几乎日日挨骂,三天两头挨打,但是猛地听到父亲这样的评价,太子还是心头「咯噔」一响,慢慢感觉冰渣子淋头一样,寒意自上而下,从头顶到脊背,再到四肢百骸,俱是凉的。
恰又听皇帝冷淡一声:「今日不要你学看奏摺了。回东宫去吧。」
叱罗拔烈只觉得周身冷得都麻木了,好久才低声说:「是。儿臣……遵旨。」
他一步懒似一步,到了平城宫外,才对自己亲信的一名侍宦道:「我危乎殆哉……想办法告诉皇后……」
又仰望着天空长长一叹,低声说:「李耶若生子之时,只怕就是我成为废太子之时了。」
而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宫室里,捧着一本奏摺一直在发呆。那个名字,宫里无人敢提,已经很多年了。
他说他「爱恨已经淡了」,但是今天这个名字从李耶若嘴里说出来,心脏还是绞痛的,恨还是那麽多,而其下掩着的,是爱也还是那麽多。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呢?记忆掩埋着,可永远都在,背叛是真的,她的狠心和恶毒也是真的,没有谁是善意的。
他都明白,所以,连同他自己,谁都不能原谅!
不觉天已经黑了,皇帝两餐未肯进食,他的近侍宦官已经急透了。这会儿小心翼翼来问:「大汗,吃点东西吧?」
皇帝摆摆手,冷冷地一声不吱。
侍宦犹不死心,陪着笑说:「李夫人今儿哭了,几次来请大汗过去。」
皇帝冷哼一声,终於开口道:「今晚去皇后那儿。」
侍宦心想:肯说话,肯去谁那儿就好——皇后虽不受宠,到底还是皇后,老夫老妻这麽多年,总能劝得过来。
他应了一声,赶紧吩咐其他人传话的传话,伺候的伺候。
皇后正在梳妆,还没插戴好,就听见皇帝来了。她不曾承宠已经很久了,还有些激动,急忙从妆奁里匆匆拿了一枝凤钗斜戴在髻上,顾不得再照一眼镜子便到外头迎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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