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紧跟着挨了父亲一顿鞭子。
他遍体鳞伤地跪在地上,听父亲冷静且冷漠地训话:「有你要不要的份儿?你现在进去,见着的也就是个死人了。你不要当太子,可以!但是死掉的人是活不过来的!」
太子怔怔的,仿佛鞭伤的痛也不存在了。最後「呜呜」地哭着,把头埋在滴着他自己的鲜血的青砖地上,哭了好久,也终於屈服了。
叱罗杜文那时候才缓和了一些,看着长子,放下了滴血的鞭子,淡淡地说:「我没当过太子,但是我的母亲,在先帝去世的时候,也是跟着殉葬的——其实,没有什麽不同。」
後来,太子悄悄地跟罗逾说:「西域的萨满傩法里,有一种法子,可以起死回生。但是,傩师做法时,求告的人要献出自己的性命给神灵才有用。」
他似乎是为这个想法思虑了好久,然後就没有再次提起。罗逾好奇地问他,太子拔烈冷淡地说:「我死了,母亲也不会愿意吧?再说,我死了,谁知道这法子成还是不成?再说,我死了,她又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若是她仅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再来一次,我……不还是白死麽?」
再後来,太子受皇帝重用,每日除了读书,还要协理内外事务,学着打仗和处政,与这些弟兄们接触得越来越少了。
母亲有一天突然对罗逾说:「阿逾,你阿兄们,封太子的封太子,封王的封王,但是只封到四皇子——他也不过比你大一岁——你阿爷就是对你瞧不起!你当自己努力给他瞧一瞧,为你将来,也为化解你阿娘心里的痞块……」
她抹着泪,告诉儿子他在南朝有一位舅舅,那舅舅虽然可恶,还有权力的时候就对嫁在这里的她不闻不问,後来被夺了权,更是通问不了了。
「但是,毕竟是娘唯一的希望!」母亲揪着胸口的衣裳,仿佛痛苦得透不过气来,「你去闯一闯罢!若是能护着你舅舅复辟,为娘还有机会活着回到故里。若是这件事成了,你阿爷对你刮目相看,说不定给你块好些的封邑,让咱们娘儿俩一道去过点不烦心的日子……」
她又说:「南朝伪秦的皇帝杨寄,最是个狼心狗肺丶毒如蛇蝎的东西。若是你舅舅已经被他弄废了,复辟没有指望,就要另靠他人。你给你舅舅一个好死,也算我做妹妹的对得起他当年的『恩情』了。」
罗逾昏昏沉沉终於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一睁眼,突然想到从南秦离开的时候,皇帝杨寄说的那些话,不知怎麽心里悸动,他不由动了动身子。鞭伤瞧着狰狞,其实不伤筋骨,只要不扯到伤口,完全不影响活动。他努力穿上衣服,偶尔蹭到,「噝噝——」地抽口凉气,自己没觉得有啥,倒把外头新来的两名宫女引来了。
「殿下怎麽不叫奴婢们来伺候?」阿蛮和清荷过来,帮他拿衣裳穿戴。
罗逾看着外衣都眼生,问道:「这哪里来的?」
两个宫女掩口葫芦:「殿下怎麽都忘了?昨儿个陛下特意赐下的啊!虽说是因为内库司来不及做新的,但是直接赐下陛下的新衣,啧啧……殿下但想着这是做父亲的恨铁不成钢,也就不难过了吧?」
其实罗逾自己挨父亲一顿鞭打,也没有那麽多恨意,但是母亲的手指砍断接不回来,这样恶毒地拿他的软肋来控制他的方法,他心理上接受不了。
衣裳穿好,洗漱完毕,不等两个宫女去端早膳,罗逾说:「我去隔壁看望我阿娘。你们俩到外头伺候,听我吩咐。」
妇人也已经醒了,躺在榻上呻_吟不止,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罗逾到她榻前,自然而然地跪在脚踏上,轻轻叫了声「阿娘」。
妇人蜡黄的脸转过来,额角有一滴滴细密的汗,望着儿子一句话不说。
罗逾掏出手绢给她擦汗,又看她抽搐不止的手,裹着白布,散发着药酒的难闻气味,左手小指短了一截,看上去光秃秃的诡异,他觉得自己背上那些鞭伤根本算不上疼痛,母亲这才是撕心裂肺的苦楚。
「阿娘……」他柔柔地说,「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害您受苦了。」
母亲目光冷冷的,俄而冷笑道:「我的话,你句句不听!」又抬起伤手转着看看:「好得很。还有九根指头供他剁,原来养儿是这样的下场。呵呵……」
罗逾被骂得无地自容,不由已是泪下:「阿娘……我对不起你……以後你的话,我都听!都听!」
妇人横了他一眼:「都听的话,先答应你阿父,娶那位西凉公主。」
罗逾哪怕万般不愿,事到如今,情态逼人,父母双方的施压,他只能心灰意懒地想:这辈子和阿盼还能够有重逢的机会麽?念念不忘的她,只能在梦里见了吧?
他含泪点了点:「阿娘。我听话,你别再生气了,别气坏了身子。儿子娶回媳妇之後,就好好孝顺你。」
妇人不愿意理他一般,好一会儿冷笑道:「等你娶了媳妇,就该开牙建府,到自己的封邑去享福。而我,还是只能呆在这里,冰清鬼冷地过一辈子。」她潸然泪下,两道晶莹滑过面庞,从眼角的细纹直落到枕头里去了。
「我这一辈子,享福就跟放烟花儿似的,一瞬啊,就过去了。接着呢,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啊……」她喃喃地说,「他们骗我,欺我,弃我……阿逾,我只剩你了。」
罗逾想起人家说的母亲的身份,不由开口说:「我在南边,见到了那个舅舅——封作建德公。」
妇人重新在枕上转头,不错目地盯着他,好一会儿笑道:「不错。二王三恪,不能随意屠杀前朝的皇族宗室。然後呢?」
罗逾又说:「建德公被囚禁西苑的高墙内,已经……已经疯了。儿子试探了好几次,确实是真疯,治不了,救不回,估计也没有能力复辟。他有几个儿女,唉……」
母亲的脸色难看,最後问:「那有没有杀了他?」
罗逾点点头:「活得那样污秽而绝望,真是不如早点离开。」他陡然间想到母亲,想到自己,不由心里一阵同病相怜的搐痛——若不是心里还藏着一点点温暖与光,他们俩的生活岂不也是污秽和绝望的?
母亲好一会儿才说:「死了好!死了好!可惜我还得这样子活着。总有一天……这些仇我都要报!我活着,就是要争这一口气!儿子!」她珠泪滚滚,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去抓罗逾的手。
罗逾心疼不止,也伸手任她抓着,多少日子没有剪过的尖锐肮脏的指甲直接刺进他的手背,掐得又深丶又重,似乎掐在骨头上。
「阿娘的仇,就是儿子的仇。」他说,接着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麽,阿娘在南朝时的封号,可是『永康』?」
妇人像见了鬼一样,突然瞪得目眦欲裂,过了好半晌才鬼魅般笑着,声音像钝刀片刮在琉璃碗的边沿上:「我的好儿子呀,你想问什麽呀?!」
作者有话要说: 2017过去,2018来临。
祝看文的各位小仙女们新年快乐(*^▽^*)丶又美又仙。过一个棒棒的新年哦!
☆丶第九十九章
罗逾倒给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紧接着,看见妇人用受伤的手狠命地拍着床板:「十指连心哪!你还害得我不够,还怕我不够戳心地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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