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啼笑皆非:太子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怕写窗课。这样的小事,他当然答应。然後杨烽蹲在地上收拾那堆剑,捧了一捧在怀里,剩了一捧在地上,大声说:「太重了!罗郎君,你帮我捧回陛下的武器库去。」
原来法子说穿了不值钱。罗逾吞地一笑,拾掇了地上的那捧剑,跟在杨烽的身後,杨烽让过一个位置,说:「你跟我并排走嘛!」罗逾不疑,跨大几步走在杨烽的身边。而太子专属的侍卫和宦官,则牢牢地守护着他们两个。
到了武器库前,杨烽道:「抱歉,这地方等闲人不能进去。我让侍卫把刀剑送进去。你呢,在这里等我,我去叫我的阿姊。」
罗逾踌躇了一下,抬眼看看那泥金字书写匾额的武器库,刚刚回头,就看见杨烽一溜烟跑了。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一阵若干个不对劲顿时涌上心头。
☆丶第八十二章
罗逾退了半步,有些进退维谷,好在片刻之後,杨烽和杨盼一道来了。杨盼道:「太子说你找我?对我有要紧的话说?」
罗逾犹疑地说:「我的剑……」
杨烽打断道:「欸!什麽时候了还说你的剑!你不是说有句刚学的鲜卑语要对广陵公主说嘛?」
杨盼饶有兴趣地看向罗逾:「哦?还是鲜卑语的话?可是我听不懂啊。」
杨烽挤眼睛道:「要你听懂做什麽?有的话,就是要听不懂,听不懂才尽在不言中。对了,阿父还吩咐我把加急送来的奏摺先阅看,分门别类等他晚上回来处置。好大一叠,我不能在这儿陪你们说闲话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若是要进库里去,也不要紧,跟门口侍卫说一声,他会带你们进去。」
看到杨盼,罗逾心里是雀跃的,但是此刻周围有人,他的雀跃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矜持地说:「太子这是说笑了,我并没有刚学的鲜卑语要对公主说。」他搔了搔鬓角,感觉杨盼的眸子黯了黯,怕她失望,倒急中生智了:「只有一句,夸赞女郎家的。」
他好像有些羞涩,牵着唇角微微笑了笑,垂下眼皮说:「『彼恰曼海勒台』(1)——鲜卑话里的赞扬。」
杨盼反正听不懂,只是自己嚼了几遍,读音不复杂,她也能记得住。
一时也无暇想这句话的意思——反正那个调皮的太子殿下出的馊主意,别指望有好话听。她问道:「巴巴地诓了我到这儿来,肯定不止是说这句话吧。你先还说什麽来着?」
「我那把短剑,你见过的——就是做剑套那把。」罗逾有些期待地看着杨盼:「上次送你回来,被陛下身边的侍卫收缴了。那把剑对我意义重大,实在是想拿回来。」
杨盼当然记得那把剑,它看着拙朴并不起眼,但不仅上头镶嵌的巴林玉其实十分贵重,而且剑刃也是好物——刺入身体的时候锋利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杨盼的脸色没有先来时那麽愉悦,回瞪着罗逾一会儿才说:「我记得那把剑。它很重要?能杀人麽?」
罗逾诧异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它毕竟是武器,当然能杀人。只是这是我的宝器,怎麽会用剑滥杀呢?你不用担心的。」
杨盼冷笑道:「今日你说的,它是宝器,不能用来滥杀。」
不等罗逾明白过来,她转身说:「我进去给你找。」
皇帝御用的武器库,罗逾没有敢进去,在外头耐心地等。眼看着一片片树叶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翻卷打滚儿,又觉得树影都斜了好些,才终於看见杨盼从里面出来的影子。
「没有。」她直截了当说,但是把一个手工很丑的绸布套子抛到了罗逾的怀里,「找到了这个。」
罗逾脸色大变,握着剑套攥着拳头,压低声音问:「那我的剑呢?」
「我怎麽知道?」杨盼退了半步,几个侍卫立刻环围上来,隔开了她和罗逾。
杨盼伸出手说:「你不要它,就还给我。」
她分明看到这个小郎君脸上流露出的惊怖和失望,他极力克制着呼吸,环顾四周,仿佛明白了什麽,最後仰头「呵呵」笑了两声,对杨盼说:「我大概明白了。谢谢你,谢谢你们,送我一场好梦。」
他转身散开手脚向前走,极力平息着那双冰凉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背後或许会射来暗箭,又或许他走到行宫的门口就会被拦下来。
他走了好几步,摇摇晃晃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听见背後熟悉的声音:「罗逾。」
眼睛一瞬间酸了,罗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
背後的声音急切了些:「罗逾!」
他把眼眶子瞪到最大,避免眼睛里失望丶绝望的水雾会凝结掉出来。健步如飞,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应该恨她,也告诉自己应该恨她,但是实际上只剩一点自怜和担忧。
「罗逾你停下!」杨盼飞奔的步子传过来。几个侍卫大概在她身边劝阻,是压得低沉的声音:「公主!公主!」
角门前有一座影壁,粗粝的墙上刻着砖雕,游龙与飞凤,缠缠绵绵。角门口的侍卫拔出了半截子刀刃,仿佛等广陵公主一声令下,就可以把这个男子拦下来。
「罗逾!」
她此刻笨得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只是两个字渐渐带着颤抖的哭腔。罗逾看着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明晃晃的刀与戟,听着背後的呼唤,心里馁得无以复加,顿时乏了力气,伸手撑在影壁上那只飞凤的尾羽上,手心隔着那个剑套,硌得没那麽慌。
他低声说:「我阿娘说得对,我一遇到感情的事,就乱了方寸,失了理智。不过,本来就是尔虞我诈的事,我自己计输一筹,怨不得任何人。」
她一直在骗他——就如他也说了无数的谎骗了她一样。
罗逾很少落泪,此刻绝望到眼睛又酸又涩,但又感觉乾燥得厉害,不停地眨眼,视物模糊,可是哭不出来。
他的头抵在冰凉的影壁上,渐渐平静了:愿赌服输,他当时做出救杨盼的抉择,做出送她回来的抉择,就应该做好了今日全盘皆输的准备。现在还不算死得难看,是她和她阿父留给他最後的尊严吧?
只是,想起那柄剑,大概另有用途了,他心里还是後悔。
杨盼还是只会喊他的名字:「罗逾。」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肩背在颤抖,手指在颤抖,握着她缝制的拙劣的剑套,他的手指关节已经挣出了青白之色。他是个聪明人,大概终於了悟出一切的不对劲意味着什麽。
杨盼前所未有的笨嘴拙舌,好容易想出一句劝他的话:「罗逾,你别这样。我不是还在你身边?」
她想告诉他,她现在已经没有那麽怨恨他上一世做的孽——毕竟这辈子的他还是个没有伤害过她的单纯少年;她现在也不那麽纠结他的身世和隐匿的目标,如果这一世生命的路径已经被改写了,她为什麽不试一试不去恨他?
罗逾肩背剧烈地耸动起来,让杨盼以为他大概是哭了。但他这时候回过头来,眼睛通红,却没有一点落泪的痕迹,他嘶哑着喉咙说:「我阿娘,要被我害死了!……」
却说王蔼一行,在十天之後,终於到达了北燕的都城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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