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後坐着几十个世家掌门,多数首席弟子,更後方围拥着大堆男女老少,所有人死里逃生,都还没回过神来,此时,无人率先发言。
火堆寂寂燃烧,映衬地衆人面目一片焦黄,神情似也被火烤融了,悲喜难辨。
昭歌注视着他们,须臾,自嘲地笑了。
这选择,恐怕又是霍天为了逼她现身想出来的,熟悉的路数,她因白骨族侵入松陵,被迫与这群人冰释前嫌,站在同一阵线,现下他一句话,这帮人必定又要为此起内讧,上赶着来决定她的命运。
她抚上脸颊那道疤痕——这是先前蒲灏拎她到他们跟前时,被石头砸的。
疼痛忘记了,然被他们指摘那一幕,始终清晰如昨。
再看过去,衆人貌似已暗中定了主意,你来我往互相打过眼色後,洛家掌门开口道:“陆姑娘,你……意下如何?”
昭歌没说话。
蒲灏站起来道:“只有两个水刻,都别拘着了,有话想说便说出来吧,我不信你们不怕死。”
他发话,衆人再无顾忌,世家弟子原地未动,倒是有三五个平民男女先扑到昭歌身前,跪地揪扯她,哀嚎道:“昭歌,我看着你自小长大,知你良善,心怀天下,求你救救我们吧!”
昭歌人晃动不止,面容却渐渐凝住了。
他们继续哭诉:“我爹娘年迈,实在不忍他们被妖邪鱼肉,陆姑娘神通广大,还请发发慈悲。”
“我儿尚在襁褓,求姑娘开恩,若还念着我之前随波逐流诋毁你的仇,我现在便还!”说着,一男人左右开弓,劈头盖脸扇起自己耳光。
“昭歌,我给你磕头了!我不想死!那些妖吃人啊,你是陆家後人,见惯了妖邪的,在他们手里还能活,我们不行啊!”
被推出来这几人,也承接了那些百姓的意见,听着这鸡飞狗跳的动静,昭歌的心又死了一次。
她转脸看去,十六家弟子也知对她不起,眼里多闪露愧色,但并未出言阻止。
与妖邪硬拼,他们必得送命,但若把她交出去,没准真能拖延时间觅得转机,绝处逢生呢。
昭歌明白他们的意思了,道:“都起来吧。”
她没明说去不去,几人战战兢兢,跪着没动。
邵虹凉凉的声线忽然穿过来:“你们真以为送出了她,那些妖会放过咱们吗。”
四周顿时静谧了。
有人道:“那依夫人之见呢?”
“杀。”邵虹道。
“杀?”有弟子激愤冷笑,“你说得轻巧,你尹家弟子到过城中心吗?与白骨精交过手吗?我说的不是那些低阶的,是有修为的!你杀一次,他们还能就地占据尸体再活一次!妖魂永远不散,你只管杀,却不知我家折了多少人!”
“就你仁义,我们尽是宵小之徒,那便容我再小人一次,让她去吧!她去了尚能拖住那些妖,拖住霍天!他不是最恨她了吗,让他们师兄妹自己去撕吧!”
“行了!”
蒲灏断喝一声镇住衆人,搁下怀中人头,望着昭歌:“陆昭歌。”
他朝她走了两步,俯身作揖:“先前我们有眼无珠,轻信了霍天,害松陵成了如今这样,我向你赔罪,望你看在……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恨我们。”
话说到这份上,便再无馀地了。
所谓的尝尽人情冷暖,原是这番滋味,昭歌笑了笑,松开紧攥的双手,掌心热血一股股淌出来,顺着指尖滴答坠地。
尖锐的痛楚後知後觉,昭歌皱眉收紧脏腑,翻过手盯看那血色。
再擡眸时,她眼里明显多了丝生气,转身望着漫天黑雾,轻声道:“不必说了,我去。”
“昭歌!”邵虹喊道。
昭歌解下布包,将里头的五音卷交给她:“替我小心保管,若这卷书即将落入妖邪之手,便直接焚毁。”
“时辰快到了!”远处有弟子呼叫,催命般的。
邵虹仍想拦她:“你去了他们会怎样对你?你想过吗?”
昭歌愣了一下,腿微微发了软,她跺跺脚,深深呼吸,怕,总归是怕的,那些妖毕竟是禁妖,她的仇人。
但没办法。
她迎上四面八方那道道鬼火般的眸光:“没到最後一刻,我们谁也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