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求
“若非你们多管闲事挑拨他,他会爱我的!绝不可能在分别时还念着那个短命的贱人!都是你们害的!”
寒风拂月,院中妖力腾动,回荡着瑶姬的怒骂。
与昭歌重逢,勾起了她的痛苦记忆,她始终对被擒时东君那番无情之言耿耿于怀,昔年,她在花魂国受尽苦难,心早已死透,愤世嫉俗,践踏过春深和许多人的心意,可当她鼓起平生勇气,将自己好不容易生出的爱献予东君,他却说她从未入过他的眼。
满腹妒恨,被她尽数报复给了昭歌。
斩妖剑失灵,长久积压的疲倦溃堤,昭歌的抵抗也渐次虚弱,随着瑶姬一招猛击,她灵力耗尽,在猎猎夜风里滚落,以头抢地,摔得极重。
耳鸣了一阵,透过血淋淋的眼帘,四周人脸都化作琐碎的光斑忽远忽近,昭歌摸索到掉在膝前的斩妖剑,硬撑着跪了起来。
身上血越流越多,能听到簌簌的声响,嗯,看来,就是今夜了。
昭歌心头涩楚,要死了,可她好像还答应着很多人很多事。巫溪锦绣阁中那位红乔姑娘,她让她有朝一日走投无路,可以来松陵找她,她若真跋山涉水来了,她却死了,她该怎麽办?
她还需替自己全家报仇,杀尽白骨精,重建七音阁,让东虞有更多的女捉妖师,要守好松陵,和凌虚霍天去荣州看看,还要等到孽妖除尽,天下太平。
然越渴盼什麽,越什麽都来不及做。呵,凡人的宿命,人生在世,永无圆满一说,细数总有遗憾。凌虚守护松陵多年,却死在百姓诋毁他时,王九阳临终未能说完的遗言,秦诗沉入水中那凄惨的哭声,樊见山死前看她的眼神,尽是印证。
一路行来,她除掉的妖,没有遗憾吗?
弄影在遇到季千钧前诸下大错,曲流觞和祝若言阴阳两隔,元佑与华阳巫师绸缪多年的阴谋被况英瓦解,还有至死也没从书中走出的几十万永平百姓,兰蕙,宋公,那个女孩,拼命护住荣宝的静乐公主,春深与冯娥,谁死时毫无遗憾,活着的,又有谁轻松自在。
回忆纷至沓来,昭歌牵起唇,努力笑了笑。
死很轻松,她若真在今晚撒手人寰也好,虽有那麽多事未做完,可这种身边一切都在崩裂的日子,她过够了。
幼年开蒙,陆靖原不愿她踏上除妖这条路,对她苦口婆心多次劝解,说尽其中艰辛,见她实在倔强执着,只好随她去了,後来甚至亲自教导她。十一岁那年,陆家满门北上除白骨精时,山高路遥,她原要被留在家里,但陆靖原许是发觉到了什麽,与唐燕君一番商讨後,带上了她。
既决定入捉妖界,他需要让她明晰陆家在界内面对的真实处境,越早越好,不能始终让她停在松陵这隅地纸上谈兵,如他所愿,她见识到了,那样痛入骨髓的场景没吓退她,直至眼下这刻,都没有。
她曾自我怀疑丶怨恨丶唯独没生过悔意。
陆家护过的人,她护过的人,凌虚护过的人,或许并非每个都感念他们的作为,但总有人记得的对吧?只要有人记得,那他们为其挥洒血泪,献出生命,便有意义。
想明後,昭歌绷紧的思绪反而放松了,一放松,泪水渗出,视野变得清晰。
她与瑶姬对打期间,樊家弟子和那些黑衣人持续混战,死伤无数,场中垒了厚厚一堆尸体,仅少部分人还站着,多数是樊家的。
今夜荣州临江松陵三方联合的突围,依然败了,樊家能在陆家之後迅速崛起,实力也是稳扎稳打的。
见他们冷漠望来,昭歌依然不甘心,灭门仇人在侧,她却无法杀他。
“你们凡人自诩高贵,此刻跪在我这妖邪面前,滋味如何?”
瑶姬步步走来,踹飞她手中斩妖剑,掐住她的脸猛地擡起,居高临下,恨如火烧:“你为什麽不能放过我,我只是爱上了个凡人,我有什麽错!你难道没有爱的人,为何这般狠心,定要置我于死地!”
追忆过去时,昭歌刻意避开了雪夜,这关头,不适合想起他。
他们分别多久了?好些天了。似乎从他离开凡间後,她的生活,再无一日太平。
在萧国,莲舟告诉她,当年,元佑玄冥那群孽妖重返凡间,非雪夜所为。
他是整件事里,看似关键,实则最无关紧要的一环。只难敌天意,被迫卷入遭到牵连。
她很感激莲舟,这段时日,她历经重重噩耗,唯这件事,还值得高兴。
雪夜说过,她死後,他会在地府等她,可她也预见了自己的下场:她与他,可能不会再见了。无论她死在今夜明朝,死于妖邪之手凡人之手,总有人不想留下她的魂。
那次分别,是永别。
这辈子遗憾无数,分不清,究竟哪个最甚。
昭歌心间凉凉地叹了叹,暗暗动手勾起身後缚妖铃,道:“你爱上任何人,都没错,但你不该为此滥杀无辜。”
瑶姬道:“花魂国的凡人如何对我们的?我杀多少人也是你们应得的!”
昭歌道:“无论花魂国如何,在中原,你滥杀无辜就是不行!捉妖界万千捉妖师存在的意义正是如此!所以,你不能!”
瑶姬掐住她脖子,忽而笑出了声:“你都快被我打死了,你维护的那些无辜者人呢,你视为同僚的万千捉妖师又在哪,我怎麽看到我来之前,他们也要杀你?你自己瞧,他们全在旁观,等着我要你命呢。”
不觉间,院里打斗休止了,夜幕低垂,活下来的樊家弟子执剑对准她们,眸光一样的戒备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