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惊舞缓了会儿道:“五年前子珏哥前往漓城除“黑蝶”时,我没有去,并不了解现场详情,只知黑蝶此前从未在东虞现过身,是种神秘诡谲的妖。”
那回除妖,尹世霖也没去,当时的他镇日无所事事,只顾在松陵闲逛,对尹家的除妖之事丝毫不关心,反正有尹子珏在,就算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他什麽都不怕,甚至在尹子珏去漓城後也不以为然,跑去江边钓了足足十几天的鱼,等尹子珏回来,邵虹才派人去渡口拎他回去。
他没想到,正是从那之後,尹家开始走下坡路,除黑蝶的十名门徒前後都出了意外,三年前,尹子珏也因病离世,在他一如既往吊儿郎当之际,家族内早已是暗潮汹涌,而到今日,这漩涡终于将他卷了进来。
“双木,那之後,夫人可有对你讲过黑蝶的事?那妖诡异在何处?”昭歌问他。
尹世霖缓慢道:“没有,我哥对此也不曾宣讲,呃……或许他说过,但那个时候,我对这些都不上心。”
他不好意思的说着,尹惊舞也道:“那段时日我凑巧外出为尹家办事,不在松陵,不过那会儿尹家上下应该无人会信什麽诅咒禁妖之说。”
便是信,他们也不会显露人前,家中那十名门徒的死明显不对劲,但邵虹对外依然坚持是意外。
原因很简单,除黑蝶一事,当时界内无人愿意站出去打头阵,是尹家自告奋勇去的,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若被人知晓尹家因杀大妖黑蝶获诅,致使宗门元气大伤,定会惹来诸多同门嘲笑。
其次,当时樊家对尹家虎视眈眈,百般想寻借时机发难,尹家若在这当头承认自己受了诅咒,满门遭难,属于是主动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弱点,得不偿失。
与其如此,不如坚称意外,摆一个暧昧的态度迷惑衆人的好。
到如今,那十个门徒的死依然没查清,但好在这诅咒没有蔓延到尹家其他人身上,尹家还在樊家的笼罩下存活着。
“若黑蝶真是禁妖,那其与白骨精血流萤说不准是一夥的,做个大胆的猜想,黑蝶,也许就曾在袭击绿萝乡的队伍里。”雪夜说。
昭歌对惊舞道:“这说不准是个突破口。”
尹惊舞长叹:“这麽久了,我想查寻真相,依然只能靠猜测。”
昭歌安抚道:“别急,迟早有天它们还会出现的,若每逢战争後,这种妖会出来作乱,去年东虞就曾与大雍开过战,兴许离这事水落石出那日也不远了。”
霍天也道:“倘若雪公子猜的对,那些妖之间互有联系,那只要查清其中一件,另一件也会引刃而解的。”
尹惊舞靠在昭歌肩上轻轻点头:“十四年了,若来日,我能再见那妖邪现世,也算死而无憾了,适时必手刃他们,以告慰那一乡亡灵。”
尹世霖道:“好好的说什麽死不死的,你得相信自古邪不胜正,禁妖又如何,那麽厉害,到如今还不是躲起来不敢现身,这说明他们还是害怕的,那我们又何必担忧,来了打就是了。”
他这一番豪言壮语令气氛轻松不少,昭歌抓起尹惊舞的手:“小舞,你放心吧,有我在,有斩妖剑在,咱们什麽都不用怕。”
***
时近半夜,在树上休息的昭歌做了个梦。
梦里,漫天黄沙化作金色的雾在她头顶铺陈开,黄沙里有只巨大的骷髅手抓向年幼的她,她拼命哭喊,眼睁睁看着那根根分明的骨架即将掐住她弱小的身躯,忽然,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为她挡去满天风沙与那夺命的触手,她躲在他身後,下意识擡头想探寻那是谁。
将要看清,梦境像被人生硬掐断,画面陡然一黑。昭歌惊醒,身子一晃,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地上的衆人都睡了,火堆旁还守着一人,身影伶仃寂寥,是霍天。
昭歌想去问问,但见霍天映着火光的脸上忽明忽暗,似有愁绪,她便没去。
大致能猜到他忧心的来由,这次出山,他没有遇到大妖,师父恐怕又斥责他了。
昭歌有心安慰,旋即又作罢了。
霍天性子平易淡漠,不显山露水,对陌生人可算得上孤僻冷傲,唯对她时常展露笑颜,处处友善照护,她知晓他内里自尊强烈,身为师妹,她不好去开解。
十一岁那年,她上山入听雨斋拜凌虚为师,在院中初次见到霍天时,他被凌虚罚在廊下扎马步,瘦瘦高高的个子,如画的眉眼,本是极好看的,但他显然在那站了很久,累得满头是汗鬓发俱湿,形容凌乱而狼狈。
见到她时,他惊了下,疲惫的面上浮出一丝羞涩和难堪,涨红脸低头不肯看她。
昭歌也体贴地收回视线。
凌虚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个少年人的尴尬,领她到他面前,淡淡地说:“往後,她便是你师妹,是我凌虚的弟子,你与她今後一处习武练功,更需勤勉自持以身作则,若再有任何敷衍懒惰之举,你便离了我,自行下山去吧。”
说完不等霍天回话,又带昭歌走了。
昭歌不明就里,回眸,见霍天攥着拳头,垂下的眸中有浓烈的哀伤迅速隐去。
那时,他伤感的是什麽呢,是凌虚在人前毫不留情面批评他的冷硬态度,还是那句自行下山去?
过後,霍天见到她,拘谨又若无其事地引她去熟悉环境,对初见时的事并未提及半句。
昭歌本以为他是不在意,可後来明白,一个人越逃避什麽,便是越在乎什麽。
她曾无数次试图让他看开点:“师父对你严苛,正是因为他重视你。”
霍天总笑说:“我知道。”
昭歌以为他真的明白,直到那年她过生辰,他不慎喝醉了酒,罕见地在她面前落泪,对她说:“昭歌,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师父对你才叫重视,他对我,从来只有冷漠……”
昭歌愣了很久,等醒来,霍天又恢复了以往和颜悦色的模样,与醉酒时悲痛不止的他判若两人,她问起,他只说自己什麽都不记得了,让她不好意思再追问。
但好似从那之後,他便再没喝过酒,也再不会在任何人前流露伤感了。